不好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坏到底了，也许就否极泰来。

生产队突然之间就解散了，令人措手不及。

秋华家分了四亩多的田，队长说以后大家各归各种田，种好了还是种坏了自己负责，一年到头吃不上饭那就是自己的事了。有人觉得分田好，有人觉得吃大锅饭好，不管大家怎么想，反正田已经分好了，日子要继续过下去的。

镇上建起了砖窑厂，大华报名去厂里，田要种，厂也要进，两不耽误。年前梁根发说的钢铁厂也有了好消息。

这天傍晚，太阳已经落到西头，阿爸迟迟没有回家。

五月的天已经有些灰蒙蒙，梁根发还没回来，家里人就开始着急了。

“阿哥，要不你一路走着去候阿爸吧，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秋华左等右等也等不来阿爸，有些坐不住了，一家人都已经吃过饭，剩下一碗饭上面盖着吃剩的菜，隔着热水温在锅里。

大华也有些担心，应着秋华出门去候阿爸，屋里面只有二华吃了饱饭猫进房间，什么事情都不爱搭理。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总是一副避开人的样子，阴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一个人发呆，反反复复摸着他那截去了一节的光秃秃的手指。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似乎也没人关心。

秋华有时候看着自己的二哥欲言又止，但是最终也开不了口。

这件事就像是一根碍眼的刺深深扎进这个家，当时看热闹的那群人早就忘记了这件事，忘记了二华失去的那一节手指。

大华出去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说话的声音，秋华仔细一听，是阿爸和阿哥的声音。

秋华先入为主，想着是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迎上去，昏暗的光里却见着两张喜笑颜开的脸。

“阿爸！”

“哎，秋华！都等着我呢？你们都吃饭没？先吃呀！”

“吃了吃了，你怎么这么晚？”

秋华先几步回屋，掀开锅盖子，一股热腾腾的水汽涌出来，她伸手进去一摸，饭碗温热不烫，便赶紧拿出来。

这时候春华睡了，邱珍从里面出来有些埋怨：“老头子回来得这么晚，田里碰到鬼了？”

梁根发哈哈笑着，端起饭碗扒两口饭说：“鬼没有，好事有，队长拉我去说事，结果是钢铁厂的事情！”

看得出来他很激动，煤油灯的光照下，又黑又皱的脸上飘着两朵红晕。看这样子，邱珍也就消了气，知道必定是钢铁厂传来了好消息。

“你能去上工？”

“能！”几口下去，一碗饭已经剩下小半，梁根发顾不上嘴里的饭说，“下个月就去上工，一个月给三十五块！”

三十五块！一家人一起惊呼出声来，秋华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三十五块！我是打过铁的，不用从学徒做起，按照技术工人来发，慢慢做着每年还给加！”

还能比三十五更多！

秋华欣喜地看向阿爸、姆妈和阿哥，昏黄的灯光掩盖不了屋子里满的快溢出来的高兴和激动，太久太久没有好消息了，这一下子屋子里的影子、空气都仿佛活过来似的。

“那以后我们就不会饿肚子了！”

“不会了，以后饭管够，隔三差五我们就吃顿肉，秋华和小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梁根发将碗边最后一粒米扫进嘴里，砸吧两下意犹未尽。

“大华年纪也大了，要赶紧配亲，等下个月发了第一笔钱，给你修个房子，这样才好说亲。”

话音刚落，房门嘭得开了，二华黑着脸从里面出来，走到桌子边直直地坐下来。

喜悦的气氛一下子被清扫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的令人不快的气息。

“你们一家倒是有说有笑！又是吃肉又是盖房子还要配亲！”

“你们一家子”这几个字一下子刺痛了梁家的每一个人，梁根发气的两眼发直，怒不可遏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喊道：“混小子你说什么！”

邱珍忙拉他：“老头子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你看他刚刚说的还是人话吗？好好说，怎么好好说？要我跪下来给他磕头吗！”

“我哪敢让你老爷子给我磕头，你不打死我也算是我命大，要不你把我十个手指都剁了！”

这件事情还是没有过去！

正当剑拔弩张的时候，屋里头传来春华的哭声。

“干什么干什么，都别吵了，把春华都吵醒了！”邱珍埋怨两句赶忙进去抱孩子。

“你给我滚吧，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半晌，梁根发吐出这句话。

二华一听哪里肯示弱，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秋华一把拉住他说：“阿哥你这是去哪里？外面天都黑了，没什么好晃荡的了！”

“是，我就只会去外面晃荡，干不了正事，你们一家子都是好人，就我不是，我走！让你们过好日子！”

秋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闭上嘴不再声响，只是两只手死死抓着他。

二华手被抓得生疼，也明白自己不该把气撒在秋华身上，可是火气像一条恶龙一样窜上来，他已经被那条恶龙压在身下不能动弹，全然没了自己的想法。

一开始他开门出来是为了什么？他隐约听到了阿爸的好事情，其实他也是高兴的，毕竟只要阿爸能多赚钱那全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听到了一个月开三十五，听到了饭管够还有肉，接着就是大华的事情。

然后就是眼前的情况，已经无法收拾。

“秋华！你拉着他干什么！让他走！”

梁根发脾气是差的，二华的脾气像极了他，越是像就越是互相看不惯，像两只雄鸡谁也不服谁，三言两语就要斗起来。

大华拉住阿爸，姆妈和秋华拦住二华，本来他爆出的怒气已经略微冷却，又被阿爸的这句话点燃起来。

二度燃烧的怒火似乎更加凶恶。

他推开姆妈和妹子的手，不管不顾冲进夜色里。

这个夜晚想必是没人能够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