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华走后第二天，梁根泉就到阿哥梁根发家里来报平安。

他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二华的为人大家也都知道，但是自己阿哥的为人他清清楚楚。他把二华是怎么和他借的三十块钱，和老张要去哪里找家主婆都全盘托出，万一二华不还钱自己也能来找阿哥要。

梁根发夫妻俩听完居然没有跳脚，只是叹口气说：“随他去吧。”

这会儿生产队也散了，不用整日去队里上工，邱珍去镇上领了点蚕苗回来，每天早上让大华和秋华去桑地里采桑叶。

早上露水重，桑叶上湿漉漉的，采下的叶子放进篓子里一会就满了，秋华喜欢挨个桑树转悠，看看哪棵桑树的叶子长得又肥又亮，哪棵桑树的桑桑子开始冒紫色。她在心里做了记号，过一周便来采摘。

两个人往回走，秋华肚子饿的咕咕叫。

“阿哥，二哥真能到那么远的地方找到家主婆吗？”

秋华忍不住问，她很担心二华，真怕他一去不回来了。

大华有些为难，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秋华，勉强开口道：“兴许能把……”

秋华明白，大华这么说分明是觉得二华这次去是达不成目的的，只不过是去晃荡一趟花掉问阿叔借的三十块钱罢了。

“唉，别管那么多，能平安回来就行，找不找得到再说嘛，我们这边小娘鱼多的是，阿爸马上要去钢铁厂上班，到时候房子修好，给他选粗一点的横梁，就不信找不到家主婆。”

“再有，我都想好了，等他回来，先给他修房子配亲，我排后面，我不着急。”

秋华别过头去，她心头酸眼睛痒。

“阿哥你都老大不小了，这还让着。”她说不下去了，不然呢？二华丢了手指又赌气出去，不让他又能怎么办？终归是一家人，团团圆圆才是真的好，兄弟之间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哪边都舍不下。

“傻妹子，别动不动红眼睛。”大华自顾自笑了，说，“我和二华去计较这些干什么，你看，这日子不是越过越好了嘛，二华的事情办好了就轮到我了，我急这会儿干嘛。”

“再说了，你就不怕我成了家不和你们亲了？”

秋华破涕而笑，道：“那不能，绝对不可能。谁都会不和我们亲，但你不会。”

看着秋华笃定的样子大华心里是高兴的。

“有你这句话我还急什么，我们就等二华回来团圆，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等回去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春华颤颤巍巍站在立桶里，一会儿倒下去一会儿又扒拉着站起来，立桶被搬在门口，她一看见阿哥阿姐回来便手舞足蹈，伴着咯咯的笑声，肥嘟嘟红润润的脸蛋招着人上去抱她。

秋华过去抱起她，小春华两只手搂住阿姐的脖子，嫩乎乎的小脸贴上去，一阵奶香味从底下钻进鼻孔里。秋华拿自己的脸使劲摩挲她的小脸蛋，小小娘鱼笑得更加开心。

“秋华！”

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嗓音，秋华抱着春华跑出去看，是赵梅英！

“梅英！”

秋华一阵高兴，梅英和和花马上就要毕业了，一个会去上初中，一个要去砖窑厂，三个人这下就叫各奔东西。

秋华盛一碗白米粥蹲在门口，一边吃一边和赵梅英聊天，讲到好玩的事情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小华从屋里出来坐在门槛上听阿姐讲话，时不时晃着手里的狗尾巴草。

“阿姐。”

小华叫一声，秋华没听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小华懂事了，不再跟着大华喊秋华妹子。

“阿姐！”

小华提高声音，秋华听见了却只是嗯一声，她和赵梅英聊的太高兴了！

“阿姐！阿姐！”

秋华不满地转过头来说：“干嘛呀，你说呀，我听着呢！”

“我要吃桑桑莓子，你带我我去桑地里采。”

原来是嘴馋了，秋华不理他只是呼啦啦喝着碗里的粥。

“小华，来，阿姐带你去。”赵梅英把小华拉过来，用手抹掉他脸上的脏东西。

“哪有桑桑莓子啊，我今天早上去看见那一粒粒的又白又青，酸歪你的嘴巴。”

秋华已经喝完粥，只端着空碗坐在门前，小华委屈地撇撇嘴。她哈哈笑着去掐他脸，小华更是气的直哭，豆大的眼泪珠子说掉就掉。

“哦呦，真哭啊，再过几天等桑桑子熟透了我带你去，我们拿那个大篮子去!”

秋华说的是院子里那个大的能装下春华的竹藤编的篮子，小华一听马上就不哭了，眨巴眨巴泪眼看看篮子，嘴巴一咧笑了，问：“真的？”

“真的，阿姐不骗你。要等桑桑子熟了，熟了才好吃。”

“对，紫的发黑就好吃了。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去。”

等收拾完碗筷，秋华把早上采回来的桑叶抱进洗澡的大浴盆里，赵梅英帮着打了三桶水倒进去，桑叶在清澈凛冽的井水里洗个澡后变得更加碧绿。两人把桑叶在水里涤荡两下再捞起来放进竹篮里，等水稍微沥干再拿进屋里铺在蚕匾里。

两个小娘鱼一整天都在一起玩，诉说着少女的情怀，赵梅英还是忍不住提了许国庆，说到一茬秋华有些沉默。现在两家人的关系已经不像从前了，秋华是希望赵梅英能够配个顺她自己心意的人，但是这样恐怕她们之间的来往又会有些微妙。

蚕宝宝已经养了有半个月，胖乎乎的身体在桑叶上慢慢地拱，夜深人静的时候蚕宝宝吃桑叶的声音“沙沙沙沙”地响，像是春天外面下起密密的雨，它们也像春笋一样在迅速地长大。

姆妈隔一会儿就会往桑叶上撒些水，让它们保持翠绿和精神。秋华有时候起夜会看见姆妈忙碌的身影，整个世界都安睡了，唯独这个忙碌的妇女还在照看着这个家的一点点希望。

但这不是独一份的，这个村子里以及周边的村子里，也许家家户户都有这样一个妇女在操持着整个家。

天边已经亮起一丝白光，大地的万物在这逐渐强烈的希望之光里缓缓苏醒。秋华看着窗外已经亮起的景色心里像是有一条暖暖的小溪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