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两扇大门上印着鲜红的手术两字。

二华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的场景。

陆老板口吐白沫，眼珠上翻，整个人僵直无比，二华用力想要搀扶起他，不断呼喊他的名字，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现在手术室外只有二华一人，一个家属都没有，他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放了几块大石头。

心里压着石头，屁股上却长着刺，二华感受到了卖艺人胸口碎大石的勇气与压力。

他坐不住，在手术室门口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在窗前，手伸了两次才成功进入裤子口袋掏出香烟，手指捻着一根香烟往外头拽，由于手抖个不停，又带了好几根出来撒在地上。

弯腰捡起地上的烟，他叼一根在嘴里，并不点火。

二华有些慌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人命关天的大事，前不久还和自己谈笑风生一个桌上吃饭的人，这会儿在手术室生死一瞬。

“梁二华啊梁二华！”他叫着自己的名字，抬手给自己“啪啪”两记。

“关键时刻可不能胆小犯糊涂，你梁二华啥不敢干？啥大场面没见过？赶紧把头脑理清楚！”

他使劲搓搓自己的脑袋，试图将里面的浆糊搓清理顺。

哪知道越搓脑门越浑，真就是搅了浆糊，越搅越糊。

忽然间，手术门打开，白大褂从里面走出来叫：“陆大生家属！”

“在！在！”二华赶忙上前，有有些抱歉地说，“医生，我不是家属，但这边就我了，家属不在，有什么事您和我说吧。”

“这……”白大褂看他一眼，说，“行吧，我先和你说，但是后面你还是得把家属叫过来，他这情况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

“是，是，好。”

“他脑溢血。”见二华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又解释道，“就是脑子里有血管爆了，血流出来了，现在手术是做完了，但有偏瘫风险。”

说完，白大褂又进去了，二华陡然倒坐在长椅上，两眼发直。

“这可怎么办？梁二华啊梁二华，赶紧想想该干嘛啊！”这恐怕是二华这辈子叫自己名字最多的一天。

“第一件事，这第一件事，是，是，是，对，先通知大嫂！

那第二件事，报警，必须报警，管他什么所长的外甥，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报警！

第三件事，不能影响店铺生意，老哥看病也得要钱，生意要做病要看。

第四，顺便也得通知一下罗珍，这一时半会儿我是回不了家了。”

理清四件事，他忽然就耳聪目明了。

我们的二华终于意识到：没错，这种时候自己可千万不能慌！

等陆老板从手术室出来，天已经亮了，二华去外面买了一篮子鸡蛋，又给护士说了几遍好话，这才放心回店里去。

他派了店里伙计到乡下去报信，这几天他照顾陆老板，店铺暂时关门。

接着，他又去派出所报案。

他心里没底，不知道所长老爷会不会大义灭亲，还是会反咬一口把他给抓了。

他们受理了他的报案，给他做了详细的笔录，说调查后才能有结果。

二华从派出所出来，胸口的大石头去了一半。

事情再大，理清思路把能做的先做了，那么心里头就好了一半。

他脚底生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医院去。

陆老板还没醒，医生说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他从病床下抽出凳子坐下，这会儿才觉得胃里烧的慌，这都快傍晚了，一天都没吃上一顿饭。

没胃口也没记性了。

“老哥啊，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我说话。”二华看看他，又继续说，“你放心，我已经让伙计到乡下去通知嫂子了，也顺便通知罗珍，你不好我就不回去了。

这店我肯定给你守好了，你就安心养病。

至于那俩小子，他们跑不了，我已经报案了，肯定还你个公道！

别人说祸福相依，你过了这个坎，我们就能迎大运了，说不定能再开几家店，我等着你，我们一起赚大钱！”

陆老板胸口微微上下起伏，呼吸羸弱，至于听不听得见，二华都想在这跟前说上一说，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毫无血色的脸和昨天的红光满面判若两人，身体粗壮庞大，气息却微弱短小，二华凑近看了又看，确定他是有气的才安心下来。

病房里一共六张病床，有四个病人，比起其他病房来说，这里是最安静的，病人都躺着，要么和陆老板一样没有醒，要么醒了也只能啊啊啊两句。

而病人的家属都是愁眉不展，更没心情唠家常了。

二华舔舔嘴唇，一天奔波，滴水未进，嘴唇上起了一块块皮。他咬下一块，嚼嚼吞进肚子里。

他摇摇热水瓶，是空的，这才反应过来，苦笑着说：“老哥，你看我是不是傻了，就我一人在这儿，我还摇热水瓶巴望着里面有水。”

医院隔壁有一家卖炒货饼子的店，二华进去买了五块桃酥饼，再打上一壶热水，就着水吃了两块饼，肚子里热乎一些。

又坐了一会儿，许久没睡的他眼皮开始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二华猛地惊醒。夜幕降临，医院的灯都亮起，他转转脑袋，发现两侧肩膀僵硬酸痛。

看看时间，估摸着大嫂也该到了，他起身到医院门口去等。

只要夜幕拉开，街上便只剩下零星的几个行人，他们大多低着头赶路，没什么闲情雅致。

城里有路灯，特别是医院外面的路，既宽也亮，深秋的夜里也不显得孤寂和吓人。

但大家依旧行色匆匆，因为在冰冷路灯的指引下，他们即将到达的，是那个温暖的打着昏黄色白炽灯的家。

二华此刻正想着家里的罗珍，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

他想起自己来之前还在苦恼着孩子是男是女，不禁笑自己幼稚，这会儿已然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孩子安全健康落地，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安安。

冰冷的路灯下，远处有两个黑点正在移动，黑点的上头时不时升起一串白雾。

二华使劲伸高了手喊：“嫂子！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