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凉风习习。

半个月过去，周兰花身子好了许多，吃过晚饭，她喜欢叫家里人把她搀到院子里去坐坐。

农村初夏的夜里，风悄悄卷走泥地里的热气，偶尔草丛里会有一两只田鸡，呱呱叫上两声，你要是扒开草丛去找，多半它们早就走了。

塔河镇第一窜天猴周兰花，这会儿沉静得不像样子。

“兰花，冷不冷，我给你去拿衣服披一下。”秋华问。

周兰花回过神：“阿姐，我不冷，你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秋华陪她坐在院子里，她偶尔发呆出神，偶尔抬头看天，猜不出她在想什么，秋华只觉得自己心上被生生剜一刀，痛又装作不痛。

那个不可一世的周兰花啊！

隐约间，秋华似乎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兰花的听力一向很好，又机敏得像头豹子。

要是以前，她早就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三两步窜出门去查看。

此刻，她竟然迟钝得什么都没听见。

脚步声在院子门前停了，肯定是往家里来的，秋华起身去开门。

“吱嘎——”

原来门没锁。

借着月光，秋华只看得清门口是个男人。

那人站在门口不进来，高大的身躯差点将门给堵上，秋华走近了仔细辨认，总觉得熟悉得很。

“你怎么回来了？”周兰花突然开口，语气有些激动道，“阿姐，快扶我进去！”

秋华不明所以，但还是走回去想扶她，岂料身后的男人突然快步走进院子里，经过秋华身边差点把她带倒在地。

“老大！”他开口叫。

“阿姐！快扶我进去！”周兰花很是激动。

秋华还没来得及近身，只听“咚”的一声，那人像是一座山跪倒在周兰花跟前。

蒋香和周生男闻声出来，认出了十三。

“孩子，你这是干嘛呀！”蒋香去扶他。

十三不肯起来，咸湿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来，大喊：“阿婶，我要和老大结婚，求您答应！”

所有人被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几年不见，突然冒出这句话来，任谁不懵？

周兰花哆嗦着站起来，眼里是震惊、羞愧和害怕。

突然，她用尽全力喊道：“放你娘的屁！老子不用你可怜，滚！滚回部队去！”

周兰花一个不稳向下倒去，大家七手八脚地去接她，十三一下子跃起，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十三的脸上。

他受就受了，没有一点儿反应。

“我不回去，已经办好退役手续了。”

“你！没出息！给我滚！我不认识你！放开我！”周兰花叫道。

十三紧紧搂着她不撒手，蒋香劝他：“孩子，你先放手，兰花不能激动，有话慢慢说。”

听了蒋香的话，十三小心翼翼地把周兰花放回椅子上。

“怎么，我的事都传到你们那儿了？”周兰花问。

十三靠着她的椅子席地而坐，一只手扒拉住椅子，生怕周兰花不见了。

“嗯，全军通报，那人是反面教材，你是英雄事迹。”

周兰花轻轻地笑了，有点儿得意：“怎么样？服不服？”

他不说话，胸口起起伏伏，似乎情绪酝酿地很激烈。

“行了吧，我好得很，我，周兰花，以后还是你老大，你服不服？”

语气是豪横的，但秋华发现她说话的时候不看十三，甚至有意地侧过脸去，似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你永远都是我老大，但我还是要和你结婚！”

“住口！谁要你可怜？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结婚了？我是没男人活不成的人吗？

怎么，一听我受伤了立即从部队退役，然后我就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了？”

周兰花说话生硬，蒋香听着有些不忍心。

“兰花，不要这么说嘛，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十三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他本意是好的。

孩子，兰花虽然受伤了，但该给的待遇一点儿也没少，以后生活不成问题，阿婶阿叔也会一直陪着她，你不用担心，犯不着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我知道你们从小在一起玩，感情好，但这和结婚不是一回事。”

十三沉默片刻，相较于当兵前的愣头青模样，现在的他成熟了，眼神清明刚毅。

这么多年来，他又长高了变壮了，皮肤黝黑，在月光下有点儿反光。

“阿婶，我懂，我喜欢老大！”

周兰花惊得微微哆嗦，骂道：“胡说八道，你个榆木脑袋懂什么是喜欢？”

“我懂，我怎么不懂？我喜欢你十几年了，打小就喜欢！”

蒋香、周生男和秋华都沉默了，不约而同看向周兰花。

恐怕真正不懂什么是喜欢的另有其人。

“我他妈！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想……”周兰花竟然脸红了。

“老大，我从小追随你，早在心中发过誓，我会是你一生一世的追随者！”

秋华震惊地看着他，这还是那个傻不愣登半天拍不出一个闷屁的十三？

这么多年他不是去了部队，而是去歌舞团练口才了！

“……”

周兰花上下嘴唇哆嗦地打架。

见她不说话，十三转向蒋香：“阿婶，求您成全吧，我不是可怜老大，我是喜欢，我爱她，我要照顾她一辈子！”

蒋香又惊又喜地看向自己的女儿，周兰花似乎并不买账，表情平静，只不过两只手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

“姆妈，我累了，我要回房。”

“老……”

十三还想说什么，蒋香拦住他，示意他别说了。

望着周兰花消失的背影，和门框差不多高的男人又哭了，像个孩子一样伤心，痛哭流涕。

秋华不忍心，送他出门，十三临走又探身往里头看。

“阿姐，我是真心喜欢老大，你要相信我！”

“嗯，我信你。”秋华点头，“一辈子还长着呢，有真心还怕火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