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青母亲的小脚已经严重变形，不方便走路，所以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西屋的床上度过，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晚辈们要过来拜年，所以老太太就到了堂屋的床上坐着。

高义先到家堂上磕了十个头，又说道：“我再给大奶奶磕个头，祝您老长命百岁。”

高长青母亲哈哈笑了起来，“长命百岁，那不是成了老妖精了？快来，拿糖吃。”

高义依然像小时候一样，打开自己的口袋，让高长青母亲把口袋塞满了才算完。

“吃完了再来找我拿。”

“好咧。”

“死孩子，一出去读书就是半年不回来，你爷爷一个人在家可怜着呢，以后多回来看看你爷爷，要不我打断你的腿。”

高义笑道：“大奶奶，您放心，我知道咧。”

“我们这些老东西没几年活头了，见一面少一面，可千万记得啊。”

“哎，记住了，大奶奶身子骨还好？”

“好着咧，五更里还吃了十个饺子呢。”

“您身体好，我们这些晚辈就放心了。”

高长青母亲很满意高义的态度，不过脸色一变，又开始骂了，“赶紧滚蛋，看看我这个老不死的就行了，去各家转一转，以后家里有事，还要左邻右舍帮忙呢，看到你们这些小死孩子就烦。”

高义笑了起来。

只有经历过的人，只有充满了人生智慧的人才懂得高长青母亲话里的意思，才知道高长青的母亲说着最恶毒的话，可话里满含了对后辈的爱。

只高长青这一户，高义就算完成了拜年任务。

这充分说明高义这一支多么的单薄。

高长青的爷爷和高炳林的父亲是亲兄弟，两兄弟的后代，要么没活到成年，要么打了一辈子光棍。

如今，越发的单薄了。

“你大奶奶身子挺好？”

“挺好，五更里吃了十个饺子呢。”

“老嫂子没多少日子咾。”

高义可是知道，这位老人家活成了神仙，活到了九十多岁，可比高炳林长寿多了。

村里的女人远比男人长寿，高义把这一切归咎于生活的压力，男人要养家，最艰难的年代，男人吃不饱饭，还要去挣钱，例如修建水库，基本上是男人在工地上没日没夜的干，身子骨早就垮了。

所以，男人一般都不如女人长寿。

回到家，爷俩大眼瞪小眼，电视上依然播放着昨天的联欢会。

“爷爷，要不我去舅舅家坐一坐？”

高炳林不说话，又点上了旱烟袋。

“你上大学的时候，咱就没请你舅舅。”

高义明白，这是高炳林在变相拒绝。

“爷爷，我爸妈到底怎么过世的。”

高炳林又不说话了。

上一辈子，高炳林把高义父母过世的原因，带进了棺材，成了高义心中永远的迷。

从高义记事起，就没见过舅舅，高义记得小时候和其他孩子一起去赶集，曾经碰到过一个汉子，人家说那是高义的舅舅。

可舅舅根本就没搭理高义，自顾自的背着口袋走了，似乎在躲着高义。

那时候高义还小，也不知道所谓的舅舅是什么亲戚，长大后，忙于工作，也没打听舅舅一家的情况。

可就在刚才，他从高长青家出来后才觉得，亲戚永远是亲戚，不管有什么矛盾，只要说开了就好了。

“我听他们说，我娘的娘家是寨子公社的？”

高炳林点了点头，“当年县里搞水利大会战，你爹和你娘认识了。”

“我姥爷姥娘还在吗？”

“听说身子骨挺好，你大舅过世了，二舅和三舅还在。”

“爷爷，要不我去一趟看看？”

“你可能进不了门呢。”

“为啥？”

高炳林似乎很纠结。

“爷爷，我长大了，有些事可以告诉我了。”

过了半晌，高炳林才说道：“你娘是生你的时候难产死的。”

“什么？”，高义非常吃惊，怪不得高炳林不告诉他母亲的死因，原来是因为难产啊。

在农村，这叫儿子克死了母亲，名声不好听，尤其对高义，更是不好听。

“除了你大奶奶，还有你姥爷那边，别人不知道你娘的死因呢。”

“啊？那我爹呢？”

“去你姥爷家磕头赔罪，回来的时候掉到河里淹死了。”

“什么？”

高义忽然理顺了很多东西。

爹娘相继过世，这不就是在说高义刑克父母吗？

小时候，有人骂高义是克人，高炳林总会去找对方的父母理论，慢慢的，才没人敢骂高义是克人。

克人，也叫狠人，反正就是说这人命硬，性格狠毒。

母亲难产而死，在姥爷家看来，这是保小不保大。

而亲爹因为去姥爷门上磕头赔罪，一去不回，两家的孩子都死于非命，这梁子不就结下了吗？还是解不开的死仇。

高义蹲在地上，点上了烟袋锅子。

“爷爷，这个结，要我解开才行咧。”

高炳林没说话。

“难不成，我一辈子都不和姥爷家那边来往吗？您看看咱们本家，也就长青叔家里的俩弟弟还算亲，剩下的，可没一个五服之内的了。”

过了好一会，高炳林才说道：“二十年过去了，我也想开了，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你能想着主动去化解，很难得。”

高炳林说着，去饭屋里割了一大盆子肴肉，又去屋里拿了一箱子五粮液。

高义一看年份，将近十年了，这可不行，高义又换成了最新年份的五粮液，反正农村人又喝不出年份远近，他们就喝个牌子。

“去乡里称上几包点心，去吧，大年初一，外甥能登门呢。”

“哈哈，我表哥咋不来？”

“指望他磕头？别想了，这小子不胡言乱语就算他董事了。”

高义哈哈笑了起来。

他表哥李国庆和高义当年一样，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事很抵触。

高义一路打听着寨子乡韩王村。

车子开到村口，高义感觉浑身已经散架了，小小的面包车抗下了涉水过河和几个大坑，依然没散架，可见质量极好。

大家刚拜完年，正三三两两的聚在村口拉呱，忽然看到一辆面包车过来，大家好奇的目光盯着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