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克教授有些悲哀。

这么多年来，他专研大脑，希望能为人们带来更好的记忆方法，为人们带来更好的未来。

可直到七年前他被国王请来……

他才知道，原来所有人眼里乖巧可爱的小殿下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同所有国民一样，他热爱王室。

他忠诚于上帝，当然也忠诚于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

作为这个国家下一任的国王，小殿下合该被上帝偏爱，可怎么……

却像是被魔鬼诅咒了一样？

这病症如此特殊，举世无一。在他发现了小殿下的特殊之后，他曾经暗访过其他的医生，但都没有得到答案。

直到他机缘巧合之下，为了研究人的大脑的不同，走进了一家精神病院……

只有上帝才会知道，当他在精神病院遇见了和殿下相同的表征时有多恐慌。

他想告诉精神科医生，说那些病人都是正常人……

但这无异于冒犯了那些医生在自己领域的权威，理所当然地，他被不受欢迎地赶了出去。

帕克教授想要为这些可怜的孩子做点什么。

他甚至装成精神病人，潜入精神病院，暗地里给这些孩子们做治疗……可是都不见效。

记忆宫殿，只有在殿下身上发挥了作用。

或许是那些孩子们没有家人坚定的支撑……

或许是那些孩子们没有小殿下这样的意志力……

也或许……

他们真的是疯子。

帕克无法形容自己的内心。

他又悲哀，又好笑，又添了一丝无法挣脱宿命的恐慌。

当他想到小殿下时，却又欣慰，又悲哀地无以复加。

可他不能憔悴地出现在这孩子面前，病人需要关爱，需要希望……唯独不需要忧虑。

因此，帕克教授在艾伦面前的每一个表情都极为精神。

他像极了一个教导幼儿园小朋友的老师，每一个问话都充满了耐心。

“对——没错——所以，走进你的记忆宫殿，查询1987年的圣诞节——”

“——你看到了什么呢？”

艾伦有些无奈，却仍旧乖乖地跟着他的思路。

他闭上眼，沉入当时的场景。

“我看见了巨大的圣诞树，还有坐在一起用圣诞晚餐的陛下和我。”

“很好——”

帕克教授拉长了声音，“那么，你能看见吃的什么晚餐吗？”

艾伦不由，半晌轻声说，“……是陛下亲手煎的牛排。”

他的声音有些滞涩。

对曾经的他而言，陛下的每一份爱意都是他直面混乱的记忆、绝不抛弃利箭的勇气来源。

可对现在的他而言……

那竟然成了他愧疚的源泉。

帕克教授轻轻打了个响指，他慈爱地笑了笑，在艾伦眼前挥了挥手。

“回回神，小王子！”

他慈爱地笑了笑，带了丝安抚说，“是的，非常棒！我们的记忆宫殿是这世界上最卓绝的创造！”

“没有几个人能成功建立记忆宫殿，小王子！”

他拍了拍艾伦的头，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艾伦一怔，轻轻垂眸笑了笑。

“可是……可是，教授，他们不需要建立记忆宫殿……”

帕克一愣，看这孩子有些失落地说，

“他们不需要依凭记忆宫殿才能正常生活，对他们而言，分清每天的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艾伦轻声说，

“他们可以倒头就睡，教授。”

彼时，爱德华正在监听室倾听他们的谈话。

这是他和帕克教授的传统。

直接了解艾伦的言辞要比让教授转述更为确切。

爱德华甚至用上了小型监听器。

当他听见那句话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那双海蓝眸浸润了些眼泪。

我当然希望你平安健康。

……可是孩子，国王只是上帝的仆人，他不是神明，不是无所不能。

艾伦突兀地顿住了话音。

他侧了眸子，看了眼玫瑰盛放的白瓷花瓶。

那是怎样的眼神？

帕克教授几乎以为艾伦察觉了其内的监听器。

艾伦确实知道。

他能感觉到魔力的流动，自然可以分清没有干扰的空气的模样。

而那里，分明不是正常的模样。

他很快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就像他小时候总是生病，陛下就忍不住在城堡里装了监控。

当时对外言明是——

加强王室安保力量。

最开始的监控十分显眼，艾伦自然清楚。他甚至会对着监控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能看见。

七岁之后，他的记忆宫殿得以建立。

为了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正常的孩子，陛下假装拆除了那些监控，实则是将那些摄像头更换成了不显眼的新发明。

艾伦信了一段时间。

可他长到八九岁上，就看穿了陛下骗幼儿园小孩子似的的骗局。

他没有揭穿这个谎言。

他配合这个谎言。

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次爆发出什么其他的毛病。

……炸伤侍者？

……粉碎桌椅？

……又或者看见奇怪的生物。

摄像头在，就说明他是安全的。

他在陛下的保护范围内。

帕克教授轻轻叹息，蹒跚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拍了拍，“小王子，这世上没有完人。

“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痛苦……”

他长长地叹息说，“比方说有一种病症，患病者什么都记不住，第二天就会把前一天发生的事全忘掉……”

“比方说，一个人聪明极了，人又好又漂亮，她偏偏是个盲人……”

帕克教授怀念地笑了笑，跟艾伦说，“猜猜我为什么要深研大脑呢？”

“——孩子，我就是那个什么都记不住的人。”

艾伦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倒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帕克教授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至于那个眼瞎心善的盲人，她后来成了我的妻子。”

他泛起些微的泪光，感慨道，

“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和她结婚。哪怕她现在不在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那些温暖的回忆，也足以支撑我活下去。”

“没有她，我一辈子都是那个什么都记不住的人。”

帕克教授看向艾伦，鼓励道，“孩子，你也拥有这样坚定地爱你的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