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程车靠边停下。

唐茭下车之后，往左边的岔道走。

司机是个年纪挺大的大叔，他没忍住张望了几下刚刚下去的乘客。

心里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辛苦，年纪轻轻就要来看心理医生了，那眼睛红的哟……

他摇了摇头，驱车离开了。

方才停车的地方，是附近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工作室。

说是精神科诊所，建筑物却是一处僻静的独栋公寓，装修时髦休闲，要不是正门挂着招牌，真看不出来。

如今下午两点，正门还关着，看起来没有营业。

唐茭走到门口，手刚触到门铃，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褚飞戴着大墨镜，梳着韩式微烫大背头，亮色丝质衬衫紧身长裤，一身骚包到不行的打扮，拖着个红色行李箱出来。

一看见唐茭，脸上自由奔放的笑，顿时石化，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

唐茭放下摁在门铃上的手，温声打招呼。

“褚飞哥。”

褚飞大惊！

拎着行李箱大退一步，半掀起墨镜，满脸防备地看着眼圈红红明显有事的唐茭。

“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着还探头往门外看，没见着霄靖川。

心里刚松一口气，视线又瞟到杵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唐茭。

一个人来的，还哭过了，那更不妙。

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这回他连大门都没走出去呢，就被堵了！

唐茭一看褚飞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她直直在门口站着，小脸微绷，和他对视。

最后，是褚飞败下阵来，松开行李箱，拽下墨镜，让开门来。

“进来吧。”

宽敞的会客厅内。

“碳酸锂、丙戊酸钠、利培酮、奥美拉唑、苯二氮?……”

没等褚飞想好开场白，唐茭刚坐下，就一口气念出了十几个药名。

得，知道得很清楚，一点都没落下。

褚飞一拍脑门，手往后抓，为了旅行开浪精心准备的发型一下变成鸡窝头。

“褚飞哥，霄靖川在国外，到底经历了什么。”

褚飞五指张开捂着脸，一时间没说话。

“每次，乔森哥都跟我说挺好的，他挺好的。”

唐茭的声音保持着克制，却有透不出的颤抖。

褚飞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眼底发红却眼神坚定的唐茭，突然说：

“你这边，我们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唐茭一怔，浓密的睫毛无措地眨了眨，双手十指不自觉紧紧交握。

褚飞看她这反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俩小孩，当年才多大呢，一个刚18岁，一个刚19岁。

但是已经做得非常好了，真的，非常好了。

是很多心性成熟、阅历丰富的成年人都难以做到的程度。

当年那个被霄靖川严严实实护着，吊着半条命的脆皮小丫头，如今，那么亭亭玉立健健康康的。

要不了几年，还会成为一个厉害的医生了，四舍五入，倒也算个同行。

褚飞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掌一拍，交握地搓了搓，说：“行吧，反正现在也骗不了你。”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想也知道，那种情况，他那几年怎么可能过得容易。”

“他啊，绝顶聪明强大，也是个绝世犟骨头，为了能早点回来，他……”

褚飞给唐茭倒了杯温水，靠在沙发上，没什么保留地都给唐茭说了。

唐茭坐在沙发边缘，挺直着腰，许久没有动弹。

她双手交握在膝头，指节崩到发白，看不见半点血色，和她的脸色一样。

褚飞说得口干，拿起杯子喝了几口，见唐茭跟前的杯子没动过，心里又一叹气，都快愁成老头了。

还是往回找补了几句：

“他身体底子好，虽然这几年是折腾得不轻，但总归是熬过来了。”

他指指门内的红色行李箱，开玩笑道：“你看，我这不就喜提长假了。”

“他现在不需要我盯着，也能完全掌控住自己的精神状态”，褚飞脸色一正，以专业精神科医师的认真和严谨地对唐茭说道。

“至于别的，慢慢来吧。放心，左右已经回来了，一切都在变好。”

唐茭漆黑沉默的瞳孔微颤，和满脸沉肃的褚飞对上视线。

她缓慢站起身，双手收在身前，十分认真地朝褚飞鞠了一躬。

把褚飞惊地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连连摆手，惊恐道：

“诶诶诶，使不得啊！！”

唐茭直起身，勉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轻声说：

“谢谢褚飞哥，旅行顺利，玩得开心。”

褚飞看着唐茭离开的背影，拍拍胸口，大松了一口气。

哎哟喂，幸好没哭……

余光扫见孤零零还等在门口的红色行李箱，再一看时间。

我靠！！！

褚飞直接弹了起来，冲到门边拉起箱子就跑。

靠！误机了！！！！

-

唐茭离开褚飞的诊所之后，沿着马路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阳光渐渐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天上刮起了萧索的秋风，路边的樱花树被吹得簌簌作响，一簇簇将开未开的粉白色花苞摇摇晃晃。

叶子打着旋飘到纤薄的肩头，稍作停留，最后落到了地上。

天越发凉了，要不了多久，又该到唐茭最怵的冬季。

可唐茭感觉，现下冬天已经来了，她冷得很。

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刚刚褚飞的话。

怎么会没什么特别呢？

分明每一句话，都是在剜她的心，放她的血，攫夺她的体温。

「刚开始那两年，确实很辛苦。整个家靠他扛着，父母重伤命在旦夕，霄荣虎视眈眈，被篡夺的霄誊也时时压在他头上……我好几次都想——唉不说这个，反正我看着都折寿。」

「接二连三的刺激，他……精神情况不是很好，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攻击性很强，自控性降低，抑制类药物越吃越多。吃多了，副作用强，会腹泻腹痛呕吐犯恶心，再加上没日没夜地拼命，一天只吃一顿是家常便饭，胃也伤得厉害，胃出血好几回。」

「……也睡不着，熬得不行了，只能靠药物。有点好笑是吧，你摆脱了药罐子，他倒吃上了。不过，现在也不经常吃，吃多了损伤脑神经，那小子，从来能忍得很。」

「照顾父母、完成学业、打拼事业，就是他的四年。“蛟滕”，是他用三年时间一手创立的，也是他这次回来对抗霄荣，保护你们的底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