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容下了马车，径直回了小院。

她和陆韵寒外出，一贯是不带丫鬟，只有暗卫相随保护。

今日回来的早，怕是要遇上那个人了……

她打发院子里的丫鬟小厮离远些，自己推开闺房的门，果不其然，偏阁桌前已经坐了一个人。

徐丽容深吸一口气，恭敬地跪下:“殿下安好。”

男人吹了吹茶水:“陆家出征，你可能跟随?”

徐丽容匍匐在地不敢挪动:“陆韵寒不曾跟去，属下也不能去，殿下恕罪，属下办事不力。”

“我要借陆家之势，你明白吗？”男人走到她面前，鞋尖勾起她的头，“别忘了自己的命是谁给的。”

徐丽容对上那双寒眸，背上冷汗直流:“属下不敢忘。”

“这次便罢了，有任务我会再找你的。”男人说完就走，连暗卫都没有惊动。

徐丽容瘫软在地。

救命之恩最难偿还，何况那人还是奔着皇位去的。

而今三位殿下成年，正是角逐之时，陆家势大，必然会成为争利的中心。

而她，作为陆韵寒的好友，也不会安生。

七年两次任务，第一次是六年前让她和陆韵寒打好关系，取得陆韵寒的信任。

这次是让陆韵寒跟随陆将军出征把她也带上。

徐丽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可是，陆韵寒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她说什么就听什么就做什么，嘴角掀起一抹嘲讽，殿下……

陆韵寒称她心意，她还不想失去这么个朋友。

所以，殿下，求求你，不要伤害她……

徐丽容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另一边，陆韵寒刚回府，贴身丫鬟脆杏就跑上来告状:“大小姐，您快去拦住大少爷，他要把二夫人院子里的凉亭柱子拆下来做秋千椅！”

“云儿这般调皮?”陆韵寒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也别拦着，叫壮子他们别帮忙了，让他自己拆。”

说着就回院子了:“二叔母如今不在府里，你去列份单子，把云儿损坏的物件都写出来，从云儿的月例里面扣。”

“这月扣完还不了就下月接着扣，直到结清为止。”

脆杏去传话了。

陆云站在亭子旁正指挥着，听了这话便盯着脆杏:“阿姐真是这般说的?”

脆杏挺直了腰杆:“当然。”趁着机会，赶紧让那些小厮侍卫都退下，递了把斧子过来:“大少爷，您请，我们绝不拦着。”

陆云看看斧子，又看看脆杏，气鼓鼓地一跺脚:“你们都欺负我！”

小胳膊小腿的怎么可能拿得起那么大的斧头！

“我要找阿姐罚你们！”

小陆云颠颠地跑到云寒院，破门而入，扑进了陆韵寒怀里，扬起胖墩墩的小脸:“阿姐，我好想你。三个时辰不见就好想你，你要是跟着爹爹去了莞关，我就更想你啦～”半点不敢提及刚刚的事情。

陆韵寒点了点他的鼻子:“那阿姐不走了。”

回来的这一小会儿，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回到了十四年前了。

父亲还在，家还在。

陆韵寒抱住陆云:“云儿，你要好好长大。”

“嗯！云儿还要保护姐姐和爹爹的！”陆云窝在姐姐怀里，一脸的幸福，“姐姐，爹爹走了，你要教我功夫！”

“嗯。”陆韵寒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那你要听话。”

陆云歪着小脑袋:我不听话吗？

灵动的眼睛眨了眨，颇有些可爱。

陆韵寒轻笑，将他推出了怀抱，定定的看着他:“脆杏，你去把账房先生请来。”

“是。”

陆云一下子着急了:“阿姐，可不兴算账的啊！”

陆韵寒不为所动，陆云抓上了她的衣摆:“阿姐～云儿知道错了……你能不能——”

“小姐，先生已经到了。”脆杏跑回来打断了陆云的话，陆云的小脸一垮，完了。

陆韵寒扒开陆云的小手，站起身来:“快请先生进来。”

账房先生行礼:“给大小姐问安。”陆韵寒虚扶，先生便已起身，递上账本:“大小姐，这是本月上旬少爷损坏的物件和价钱。”

陆韵寒翻了翻，除去些玩具摇篮之类不甚值钱的物件，林林总总陆云一共毁了近百两黄金。

陆韵寒气血上涌，深深吸了一口气，合上账本:“脆杏，你安排人去把大院小院把守住，再叫些人来把长房院子里的亭子、池塘、花园全都改成武练场，那些假山石、花花草草全搬了，能送人就送人，送不了的卖掉，卖不了的就扔了。”

“是。”

视线落在陆云身上，沉下气来:“陆云，你如今五岁了，我会请教书先生来给你上课的。陈伯随父亲出征，接下来你就和我一起练武，我四更起，那我就要四更时在院子里看见你，明白了吗？”

小家伙再不惩治得上天了。

陆云咽下口水，不敢吭哧，这也太狠了吧。

“阿姐……”

“反驳求饶的话就别说了。”陆韵寒按住自己的胸脯，“通知陆一来把他主子领回去，以后再看不住他就回军营待着吧。”

“是。”房中的两个武婢抱拳。

“先生，麻烦您盘算一下，陆云究竟破坏了哪些东西，若无关紧要便罢了，若是损坏了长辈之物、御赐之物请详细列出来交给我。”

“是。”

陆韵寒交还账本:“有劳先生。”

“不敢不敢。”

“二叔母院子里损坏的建筑找人去修一修。”陆韵寒行了晚辈礼，“辛苦了。”

一屋子的人领了任务，该走的都走了。

陆云小心翼翼地开口:“阿姐，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陆韵寒没理他。

“你以前都是直接赶到我那拿着鞭子一顿乱挥，鞭子不行就改棍子，一定要把我揍一顿才肯解气。这次你怎么……”连院子规制都要改了。

“我打你一顿你听吗？你改吗？”陆韵寒有些恨铁不成钢，言语上不复刚刚的温情，反而有些冷淡，“都说长姐如母。前五年我没管好你，那我从现在开始就好好教导你。”

“等叔母接着二房的两位兄长回来，他们会跟着你一起学习的。”

“回去好好准备吧。”

陆云鼓起腮帮子:“阿姐……”

陆韵寒淡淡地威胁:“再废话，以后你就真的没有月例了。”

怕了怕了。陆云跟着来接他的陆一回小屋了。

姐弟俩的院子紧挨着，来往方便。

安排完这些事情，陆韵寒才叫人来处理自己的伤。

“呀！小姐腿上这淤青也太重了！”说话的是自幼与她一同长大的侍婢酥桃，善医理，精武艺，“将军这次下手也太重了！”

“无碍的。”陆韵寒安慰，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父亲也是为我着想的。就我这功夫，上战场也吃不消。”

“小姐……”桃酥叹了一声，给陆韵寒揉开了药膏，小姐最是怕疼，今日伤成这样却一声不吭，怕是将军说话重了些了。

陆韵寒身上的挫伤、剑伤还没处理完，门房来报说是有人送了请帖来。

陆韵寒接了过来，是靖王妃的梅花宴，宴请各家小姐公子赏梅花。

“小姐，要去吗？”脆杏问。

陆韵寒垂下眸子:“去。”放下请帖，招手让脆杏走近些:“明日父亲出征，你去多备些干粮衣物，让陈伯拿上，以防万一。”

“是。”

次日一早，天还未明朗，大军已整装待发。

陆韵寒带着陆云立在城门之上，眺望大军肃穆。

军纪严明，此战，必须胜！

北戎每隔些时日就会挑衅大庆，这次是直接三十万大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

三月前，北戎率先出击，守城韩将军抵御初战告捷，而今却已是强弩之弓。

半月前卫将军携十万将士援助，仍是打得吃力。

父亲才自请出战。

势要把北戎打狠、打怕！

可陆韵寒知道，此战过后四年，北戎会再度兴兵，那时，已是陆韵寒和陆云主战了。

陆韵寒闭上眼都能闻见那些奔涌的、令人窒息的腥血味。

“阿姐，爹爹何时能回来?”陆云看着大军出发，父亲甚至没回头看一眼城门。

陆韵寒知道，父亲每一次出征都是抱着必死无回的决心去的。

陆韵寒把怀里的陆云往上颠了颠:“或许很快，三月就结束。也或许很慢，一年两年都不一定回来。”

“啊——”陆云脸上露出失望，“就是最快也不能等到爹爹回来一起吃年夜饭了。”

“今年我们又是两个人过年了……”

陆韵寒低头看着陆云的小脑袋瓜:“阿姐陪你还不够?”

二叔母去天恒书院接两位兄长，回来也得二月了。

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等不回来了。

二叔又在飞鹭书院，前些日子就来过信说今年不回来了。

如今府里，确实只留下了他们姐弟俩。

陆云努努嘴不说话，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失落。

可即便如此，陆云也比她好太多了。

她那时，没有亲人陪着。

母亲随军，和父亲一起在边塞过了两年，是一直到怀了陆云才回到府里养胎。

她以为，以后府里就热闹了。

可没想到，陆云出生夺走了母亲的命。

她怨过陆云，可最终还是不忍心将过错归咎于他。

“陆小姐、陆少爷，再亮些就要开城门了。”守城将士来提醒姐弟俩该下去了，“巡逻的大人来了会怪罪的。”

陆韵寒放下陆云，向将士抱拳行礼:“有劳了。”

“不敢。二位随我走吧。”

将士递过提灯，陆韵寒接过来。

姐弟俩安安分分地跟在这位将士后面。

巧的是，刚下城门就碰上了那位巡逻的大人。

三人行礼:“大人安好。”

“不必多礼。”那人将视线落在姐弟二人身上，“陆家人?”

“回大人，正是。”陆韵寒抬起头来，神色自然，只是那用袖子挡住的手指不由得攥紧。

六殿下……

前世庸王。

“既然已经目送大军出征，即刻便回府吧。”慕景晟给巡逻队打了个手势，向姐弟二人作揖，“二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