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累，但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忽然间多出了很多事，宁曲尘一件件细细地想着。

哥哥的安危和生母的身份看似是两个调查方向，但实则是一件事。若生母身份解密，哥哥身上的谣言便不攻自破；当然，谣言也有可能成真……

不论如何，都应该先从生母的身份着手。

但正如萧玄承所说，难度之大如海中捞针……

而李乐的丧礼，亦不能出错。

第一次掌家，遇到的便是这个生前几次三番谋害自己的人的丧仪。但人死灯灭，前尘往事、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吧。

帮她办好丧礼，不能落人口舌才是最重要的。

翌日。

宁曲尘顶着乌青的眼圈，洗漱之后，简单喝了两口白粥，便开始着手李乐的丧仪。

还好，在刚到西岭的那两年，九公主看了很多书，了解了不少西岭的风土人情及西岭皇室的一些宫规礼制。

想到这，宁曲尘觉得，九公主还是存了将来做个好王妃的心思的。不然，何苦劳神劳心地学这些呢。

只是，造化弄人，后来怎么也没想到，会持续遭受萧玄承及府中一众人的冷暴力，会有心灰意冷、投河自尽的一天 。

思绪飘得远了，做好眼下的事儿才是最重要的。

可眼下，需要准备的事情过于繁杂，宁曲尘来找萧玄承商议。

快要入冬的西岭一贯都是急风卷着落叶，萧瑟又干燥；而这一天，却意外地起了雾。

浓厚的大雾笼罩着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连不远处的人都成了模糊的影子，让人感到窒息。

宁曲尘心情晦涩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素心斋。

萧玄承早早地起床，收拾妥当，正在一层的会客厅和宫中派来的丧仪官陈嬷嬷询问着西岭的丧仪礼制。

见宁曲尘到来，萧玄承阴霾的心情，像是忽然见到了一束光，有了一丝明亮。

“王妃，正要让人去请你呢，来吧，这是宫中的丧仪官陈嬷嬷。”

宁曲尘就坐，陈嬷嬷施礼后，开始向两人介绍着亲王侧妃应享的丧仪礼制。

按照西岭的传统，亲王侧妃的丧仪也是非常隆重的。

亲王需辍朝三日（这个对萧玄承来说无所谓，他本也很少参加朝议）。

王府上下一律服缌麻（孝服所用细麻布）七天，之后还需着素服三个月。

既成服，王爷需携王府上下十五举音（哭丧），王妃慰问。

停灵七日，期间需请高僧或者道士超度亡灵。

停灵期间，所有来祭奠的人，均需留下并款待其餐食。

因为李乐无子女，还要寻个府中的家生子小丫鬟做其义女，任摔丧驾灵之责。

这些大的条条框框都商议决定之后，最后也最为关键的一件事就是——将来萧玄承百年之后，是否与李侧妃合葬。

若合葬，李侧妃先入了王爷主墓，主墓内则需再预留出来王爷和王妃的两个棺椁位置。

将来，就是三人合葬墓。

在西岭，饶是民风开放，三人合葬墓，也极为少见。

偶有见到，也多是一些商贾之家。

于皇室贵族来说，三人合葬，是带有伤风败俗意味的，尤其为士大夫所不耻。

连皇上驾崩之后，也只能是和皇后一人合葬。那些再宠爱的嫔妃，也只能进侧室。（当然，也不是随便一个嫔妃就能进皇陵的！）

现在如果让李乐进了侧室，将来宁曲尘若是先于萧玄承薨逝还好说，自然是进了主墓室等他；若萧玄承先薨逝，那么，他将是一个人在主墓室了。

（西岭近百年来，废了陪葬的制度。）

所以，如果现在让李乐进主墓室，那么也有可能不是三人合葬，而是萧玄承和二人李乐合葬。

（王爷进了王陵之后，墓地就封了，后来哪怕是王妃也无法进入王陵了。）

现在，是考验萧玄承对李乐真爱程度的时刻！

萧玄承盯着素心斋外白茫茫的大雾，目不聚焦地思索着。

“不合葬，李侧妃就葬在本王主墓的侧室吧。”

像是经历了挣扎之后的绝然，又像是在说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一件事那般冷漠，简单的几个字，听不出悲喜。

“是。”宁曲尘提笔将上述各项事情一一记录，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啪，宁曲尘手一抖，一滴墨重重地滴在了宣纸上，将辛苦写好的记录，最后那一行，“不合葬”三个字，染成了一片黑。

轻叹一声，白费劲了，这毛笔是真的用不惯啊，“王爷，我再重新誊抄一遍。”

“罢了，无妨，你记得便好。”萧玄承心思沉沉地说着。

“是。”

商议结束，陈嬷嬷就去操持了，去找她熟识的高僧、准备孝服、王妃级别的棺椁等等，这些事交给她，萧玄承和宁曲尘的压力也小了一些。

此时，屋内只剩下了萧玄承和宁曲尘。

看出了今日萧玄承心情恶劣，但宁曲尘也是个既然掌家就要把事办好的完美主义性格，硬着头皮对兀自发呆的萧玄承说：“王爷，掌家之权需要对牌……”

萧玄承“哦”了一声，便命人唤来了管家韩伯。

韩伯红肿着双眼，一脸的憔悴样，这两天，他一直守在李乐的灵前，不曾离开。

他是李乐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伤心悲痛。

“韩伯，以后王府由王妃掌家，对牌在哪儿，交给王妃吧。”萧玄承说道。

韩伯转身出去，让人唤小蝶，将王妃的对牌拿来。

片刻，小蝶托着对牌款款走进。

小蝶虽着缌服，但脸上悲戚的神色显得僵硬而虚假，似是进门前硬挤出来的。

她拿出对牌，交予了王妃，并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和韩伯一般站在屋内。

宁曲尘此刻也懒得理会不懂规矩的小蝶，便对着韩伯说道： “韩伯，李侧妃生前最看重你，如今，人不在了，你能报答她知遇之恩的机会也不多了。这后事，你就多费心吧……”看着韩伯此刻颓然的模样，曾经想要报复他的那些心思也淡了，“府中可有家生子丫鬟，年龄小一些的？可做李侧妃的义女，帮她发丧。”

韩伯对于府中的丫鬟小厮自然是比宁曲尘熟悉，想了想说道：“府中戏班子里李实他们家有个刚满三岁的小丫头，小名唤作梨花，大名不知，小丫头倒是很机灵，以前李侧妃也见过，还很喜欢她，王妃觉得年龄合适吗？”

宁曲尘竟不知府中还养着戏班子，“合适，既然李侧妃也喜欢，那就是她吧。”

李乐唤来了厨房的管事，一一吩咐了该准备的餐食；之后，又唤来了账房，嘱咐了这些天需要的开支，按照规制不可节省，亦不可超支。

韩伯一旁认真记录，对于李乐的后事，他是极其上心的。

待事情一一安排妥当，众人走后，宁曲尘看着痴痴发呆的萧玄承，“裳喜衣局还有事，先走了。”

萧玄承漠然点头。

他可以颓然，我不可以！

我还有很多事……

这么想着，宁曲尘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宁曲尘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萧玄承心思沉沉地回到了二楼卧房，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宁曲尘记录的那一张宣纸，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