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也或许是阿史那诺命不该绝。也或许是他求生的意志太过强烈，才能在那样九死一生的险境之中，挣出一条活路来，没能死在水淹淈其城之中，也没在焉水这一路的暗礁和浮木杂物中丢了性命，内外伤势严重的情况下，还能留得一口气，最终被这位老人发现，并施以援救。

阿史那诺躺在老人给他准备的木板床上，暗中观察了老人一段时日后，得出结论这老人当初那样做应该是巧合。老人对自己的态度算不上冷谈，但也没多少热情。

阿史那诺有时候还有种错觉，这老人救自己和路边救一只阿猫阿狗的态度差不多，捡回来给点草药和吃的，能救活最好，救不活也就随他去了。后来阿史那诺确认，这还真不是他的错觉。

后来用老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位北禺的西襄侯自己命大，他只是在水边发现了人，并将人捡了回去，给他熬了几碗鱼汤喝而已，并没做些什么特别的事。

那些草药也只是平常用来治疗风寒之症的，本来他也没抱多大的希望，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这人摆在自己眼前，他也不能不救。万一治好了，救活了人，也是功德一件。

确认了老人对自己没有敌意之后，阿史那诺这才有心思来观察周围的环境，从墙上挂着的那些器具中有一把做工讲究的弓箭，以及屋里散发出的鱼腥味儿可以看出，这老人是这附近，靠渔猎为生的百姓，只是不知道他从淈其那场大水里，自己掉入清水河后，又被冲了多远。

也不知道自那天晚上以后，又过去了多久？外面什么情况，吞揆以及巫骨金那边收到消息后，会如何应对？有高校逑在，应该是没问题的吧？也不知道纳古赫当时有没有逃出去。妻桑那边依拿可听到消息后，会不会气急败坏？

他们应该会先派出人来找自己，但现在也还没有找到他，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误以为自己已经身亡了呢？阿史那诺躺在木板床上胡思乱想，想了很多，也想得很杂乱。最后，所有的思绪都汇集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南离那边收到的又是怎样的消息呢？他是难过呢？还是恨自己食言了呢？还是干脆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呢？

阿史那诺想到会就这么相忘于江湖，原本动弹不得的身体就开始气得直抽搐，他萧凤仪可以骂自己、恨自己，但就是不能将自己忘记，即便自己今天真的就死在这里，也不能忘记。

一想到死亡，阿史那诺想起了水淹淈其的那一夜，这是他人生中，无数次面对死亡时，最无能为力的一次。以前是在战场上，面对的敌人都是人类，而那晚大水如同猛兽般奔涌袭来之时，他们根本来不及反抗，也无力反抗，只能抓紧身边被冲毁的木板或柱子，随波漂流。

当收到泰亦里古可能会攻城的消息时，他们怎么也没料到，泰亦里古会丧心病狂到摧毁焉水上游河坝，水淹淈其这一招。阿史那诺会这样愤怒，不仅是因为这一招对他来说损失惨重，还因为这一招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淈其城内数万百姓的性命首当其冲，下游几十万百姓的死活，视如草芥；沿河十几座城池都可能遭到损失，这些泰亦里古竟不管不顾，只为了将自己的敌人置于死地。当时阿史那诺只顾着生气，以及担忧战局了，现在他躺在这里不能动弹，倒是有很多时间来思考这件事。

老实说，以自己对泰亦里古的了解，这位大哥虽然平日里阴沉，爱使用些阴谋，但不像是会想出水淹淈其，这样残忍又惨绝的手段的人。于是，虽然没有证据，但东渚那些人，自然而然的成了他怀疑的对象。

他会这样怀疑东渚也是有理有据的，泰亦里古和他争夺的是王位，是北禺的江山社稷。这样不管不顾，最后争到手的是一块满目疮痍的废土，那他费尽心机争夺来还有个屁用！而一个孱弱贫瘠，又需要极度依赖东渚物资帮助的北禺，不正是他们的目的吗？

试想一下，若他真死于淈其城那场大水之中，泰亦里古只会顾着趁胜追击，将原本效忠于自己的势力或收买，或击败，根本就腾不出时间，来管这场人为制造出来的天灾中死亡、受伤的战士，以及流离失所的百姓。

等到战乱结束，那时泰亦里古才能顾得上这些人，而常人都知道，水患之后，必会伴随有疫毒的出现。届时的北禺会是什么样？疫毒四虐、民生凋敝、人口锐减、草场枯死、牛羊、马匹饿死。

北禺人不善农耕，要想活下去，就得大量依赖东渚的粮草援助，自己的口粮却被他国拿捏着，而北禺要想靠着自己撑过来，至少要在十年以内，这无异于这十年间，他们北禺人要被人卡着咽喉过活。

而这十年东渚会没有任何动作？到那个时候，北禺这头北方的雄狮，会被东渚在潜移默化中，驯化成一只仍任摆弄的小猫儿。更严重的，还可能变成被东渚操纵的傀儡国，如同当今的曦祜一样......

阿史那诺只想想都觉得心惊，虽然他一直就知道东渚不是个善茬，当年曦祜还是天下第一大国时，凤仪就多次提醒过要注意东渚这个强敌。但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天下其他人，都被东渚包装出来的，那副天下富商的伪善给蒙蔽了，虽然心有提防，但却没有太重视这个对手。

一想起凤仪，阿史那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当初两人的信件来往中，凤仪也说过整肃朝堂，料理那帮遗老遗少时，就有东渚的势力参与其中，所以他即便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还是处处掣肘。

所幸最后还是君王技高一筹，才彻底将那帮遗老遗少给连根拔除了，却还是搭上了一个萧凰。如今看来，东渚的势力已经渗透各国，图谋天下的动作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快。

阿史那诺突然思维跳跃的做出一个猜测，萧凰的死不会也和东渚有牵连吧？当初凤仪和他说起此事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是那帮遗老遗少的人，死到临头的时候，狗急跳墙之下，要拉一个人陪着他们一起死，才会祸及萧凰。

蒙生了这个想法，阿史那诺开始重新思考，从东渚的角度来看，萧凰的死对谁打击最大？无疑是凤仪，其次是越家，要是能乘此机会，挑拨凤仪和越家的关系，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就算没有，萧凰的死对凤仪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这样看来主要针对的目标还是凤仪。

作为南离的君王，东渚针对凤仪合情合理，但阿史那诺却有种直觉，这更像是针对萧凤仪这一个人的行为，而非是南离君王这个身份的动作。

原因如下：一、以东渚对北禺的手段不难看出，东渚喜欢谋全局，从多个方面，彻底击溃这个国家的有生力量；二、若是针对南离君王，大可直接派出死士，进行斩首行动，而不是这样迂回的除掉他身边亲近之人......

想到这里，阿史那诺忽然愣住，自己不也是凤仪身边亲近的人之一吗？然而，这先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萧凰离世，自己也差点死在淈其，这难道真的只是所谓的“巧合”吗？若没有东渚这股势力牵扯其中，他或许会这样想，但现在他能肯定，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脑中忽然有道闪电划过，阿史那诺瞳孔骤然紧缩，他想到了一个人，要说东渚有谁会对萧凤仪本身的兴趣，超过南离君王的话，就只有那个人了吧。阿史那诺眸中闪过寒光，当初他在东渚第一次见到爻涘的时候，就对此人印象不好，因为当时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内侍，背影像极了萧凤仪。

当时他就知道不是自己的错觉，后来几次也证明了，还真不是他敏感想多了。爻涘身边跟着伺候的无论是宫人还是内侍，都让他感到极其不适，因为这些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一处和凤仪相似，爻涘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了。

只是有一点他不是很明白，这么多年来，爻涘一直相安无事、未有任何动作，只除了喜欢到处收集，和凤仪长得有些相似的人。但因为没将主意打到凤仪身上，所以他也就没太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那么这次为何突然脑抽呢？

是有什么事刺激到他了吗？一个月、以前......阿史那诺开始回想，听说除夕夜的时候，爻涘在宫宴上触怒爻单，被罚在家禁闭思过，难道是因为这个？

跟着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测，这爻涘除非是有什么大病，才会在自己被罚了，去设计除掉凤仪身边亲近的人来给自己出气。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