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疯子一直住在村尾，那个破破烂烂的茅草房里，如果赶上下雨，屋内也会跟着下起雨，他不和任何人接触，一个原因他是个长相丑陋的脾气怪异的鳏夫，还有个原因是他唯一收养了一个儿子十多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某些原因被认为是村子里的叛徒，连带着，村里人对他们更加疏远。

李疯子有一方小小的地，那便是他这几十年活下去的仰仗。

晚上听到铃铛声，那是熄灯的信号，每天六点半村里不会有任何灯光，他已经习惯了，靠在床沿上，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睡不着了，要知道，这个点休息是已经形成生物钟了，或许是外面的雨滴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的缘故。

“啪嗒……啪嗒。”似乎有什么声音突兀的响起，非常慢，而且走的非常小心，声音并不算大，不集中注意可能根本不会被察觉。

李疯子开始警觉，其实这声音常人在他位置根本听不到，但他耳朵比常人要灵敏。现在这个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会是谁呢？平常这个点，他们村是不会走动的，特别是祭天将近，村里所有人更是比先前还要守规矩。

“吱呀。”是栅栏把打开的声音，栅栏过后就是他的小菜地，然后就是他的茅草屋。

黑瞎子和尹江暮偷偷摸摸的进了院子后，他们正打算要不要直接敲门时，门开了，露出一张全是疤痕的脸。但那人第一眼没有看他们，而是在看他们的鞋子。

“你好。”尹江暮轻声打招呼，试图与他交谈，但李疯子瞪了她一眼，那目光实在是可怖，尹江暮下意识噤声。

只见李疯子往后退了一步，把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面面相觑，虽然怀疑安全性，但为了长久考虑还是进去了，一进去，他们差点就被屋里的味道熏晕，不过为了不让第一次见面过于难堪，他们都很默契的面不改色。

门一关，就看见李疯子盯着他们。

“是二娃子让你们来的？”他道，声音像是卡了一口痰，而且还故意压低了声音，让人听得非常不舒服。

由于他说的是方言，交涉还得靠尹江暮。

“对我们是李照朋友，我们是来……”

“我对你们这个不感兴趣，他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最近学习很努力，老师还夸他。”李疯子就一直盯着她，她非常不自在，硬着头皮回答。

原本以为他会满意这个答案，没想到他冷哼一声：“一个没良心的东西。”

“他没有喊你们这几天来吧，应该是元旦过后几天，但你们提前来了。”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带着审问。

“因为我们有作业，想着提前做完回去过……元旦。”说实在的，她不是特别会撒谎，这些话都是来之前先对好的台词。

“哼，你啥子作业跑我们这儿做。”

“关于风俗的，就是跨年了，看看每个地方有啥子不同的，你们这里挨到两个省，所以文化应该会有些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听到这里，李疯子不屑的呵了一声，态度和李照十分相似，他没有立即说话，黑暗里，尹江暮并不能看见他的神情，半晌，李疯子道：“你们就在那里坐着休息，丑话说之前，有啥子事不要把我害了，还有，明天最好不要出门。”

“要得要得。”尹江暮连应几声，回头看黑瞎子，没想到他已经坐着了，手支在桌子上，整个人趴着，不知道的以为他就这样睡了。

尹江暮在他侧面坐下，正准备说话：“你……”

黑瞎子竖起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她不要睡觉，招招手让她趴下睡觉。

没办法，尹江暮只能照着他的样子撑在桌子上。

“睡不着，你睡，我守着，待会儿喊你。”尹江暮对他比嘴型，她相信黑瞎子看得懂。

黑瞎子也没有客气，比了个OK就没有动弹了。

她就无所事事的发呆，耳边竟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呼噜声，是李疯子的，发呆发不了了，只能想事情转移注意力。

为什么选择下雨天来，最后黑瞎子告诉她了，因为他们走山路，即使在晴天脚上也会有不少泥巴，黑瞎子问过李照，连接村子的路是水泥路，带泥巴的鞋走上去就是一个印子，村里人习惯又怪，不经常走动，离开村子和进入村子前都要换相应的鞋子，争取地上的干净。

下雨天来，泥印子虽然更多，但也更好清理，雨一下就没了，黑瞎子看过，这雨会连着下几天，可能会停一会儿但不会停太久。

她天真的问怎么不多带一双鞋子，但被黑瞎子教育了：“一切方便为主，你包里的空间每一寸都是有用处的。”

尹江暮恍然大悟，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黑爷。

第二天早上，尹江暮是被黑瞎子喊醒的，看着床，李疯子已经不见了，看看时间，马上早上六点三十。

“现在可以说话了，李疯子六点二十就醒了，刚刚才出去。”黑瞎子道，“吃点东西，我们跟上去看看。”

“嗯。”

吃了个压缩饼干，把鞋子上的泥巴处理干净，然后用湿巾擦擦脸，洗漱是不能的，只能让自己干净点。

雨已经下起来，淅淅沥沥的，不过好在，地上的泥巴脚印已经被冲干净了。

穿着雨衣，他们小心翼翼的村子里穿行，不让他们出去是不可能的。

“村里没人。”她停下来道，尹江暮看了半天，发现有些不对劲。

“今天是元旦的前两天，说不定祭天仪式已经开始了。”

“你知道在哪里吗？”

“你发现这个村子有什么特色吗。”黑瞎子道。

尹江暮点头，她是一边走一边观察的，这个村的每户人家都喜欢打开窗户，窗户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编织绳，绳尾上长长的白色飘带，风一吹就在空中飘飘悠悠。而且从透过那些飘带居然看见家家户户都有副画像，画中人是个身着偏衣的女子，容貌姣好，画中淡雅的妆容，淡漠的微笑，似是个画中仙。

尹江暮把知道的告诉黑瞎子了，黑瞎子点点头，表示认可，道：“你知道这种样式的偏衣一般出现在什么人身上吗？”

“我似乎看到过，《左传》最先提到‘偏衣’，《晋语》又称其为‘偏裻之衣’，其后的历史文献及诸家注说，有关‘偏衣’的记载均围绕《左传》所记太子申生帅师而服偏衣这一历史事件。不过随着考古发掘的大规模展开，有位先生结合考古材料最早提出湖北江陵楚墓出土的木俑服饰即是春秋时期的‘偏衣’形象。随后不久，被人肯定了这种说法并进一步指出偏衣‘应归入法服之例’。 看这副画，应该画的是一位巫祝。”

尹江暮其实挺喜欢的历史的，非常喜欢看那方面的书，看得多记的也多，但因为极其偏科，最终没考上历史专业，这可是她的痛，当然，历史学的好，只能说理论知识丰富，实践就算了吧。

“哎呦，看不出来还是个学霸哦，厉害厉害。”

“谢谢。”尹江暮非常自得的接收，不过怎么又是巫祝啊，先前500w的巫祝像她想起来心都是隐隐作痛的。

突然，黑瞎子把她往底下一按，“嘘，别出声。”

下一秒，尹江暮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铃铛声，紧接着，她看到有一堆人朝他们面前走过。

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花甲老人，那老人精神抖擞，背挺的笔直，穿着彩色编绳拼成的衣服，但是他却为旁边的女人举着伞。

仔细一看，那女人，哦不，女孩，容貌稚嫩，看着约莫15、16岁，但脸上是违和的妆容，身上穿着的居然是偏衣，仔细一看，她这样的打扮与画上的巫祝别无二致！

原本以为就她一个，但没想到，她后面居然还有四个和她一样打扮的女孩，那四个女孩，两人一排，一人一把伞跟在后面，非常统一。

而她们的后面，居然跟着几十个穿着统一服饰的、打着伞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应该是全村的人，不过女性的左边的肩膀别着白色飘带，飘带下放是个铃铛，男性的飘带则是在右边，但并没有铃铛。

他们前进的缓慢又非常有秩序，甚至每走五步，女性就晃一下铃铛。

“看最后那个人。”黑瞎子道。

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尹江暮看见了队伍最后面的李疯子，别的人都是两人并排，就他是一个人，也没有别白飘带。

“我们跟着过去。”黑瞎子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