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残破的盔甲被脱下，但那份耻辱还重重的压在龙自游的心头，耳旁一直萦绕着嘲笑，“不要再笑了。”他突然从塌上坐起，抱住头吼叫。

在旁服侍的两名亲随和刚刚打开药箱的太医齐齐一愣，四处很安静，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而他们进殿后就没有出声，三人互望一眼，齐齐屏住呼吸，唯恐一不小心，惹来祸端。

待龙自游的情绪渐渐平复。“游世子，”太医姓赵，五十多岁年纪，淡紫色长袍下是他干瘦的身躯，他踌躇再三，向前一步，带着一丝慌张，露出一点笑容，“容我给你看看，是否伤到了筋骨。”

“你叫我什么？”龙自游放下双手，瞪向来人。

“储君殿下。”赵太医发现说错了话，立刻改口。

“你也敢嘲笑我，不把我放在眼里。”龙自游的双手在四周胡乱摸索着，最后将瓷枕举了起来。

“游儿。”门被推开，满脸焦急的帝后杨婞出现在宫殿门口。

“母亲。”龙自游丢下瓷枕，带着哭腔，仿佛在外受了委屈的孩童。下一秒，他的哭泣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所取代。这里是皇城的最北端，也是最靠近青玉峰祖祠宫的一处偏殿，从这向北穿过皇宫北门，再翻过一个缓坡，就可以看到祖祠宫了。平时，这里很少有人来，不大的宫殿内，墙壁散发霉变的味道，地面、房梁和窗棂上集满灰尘，还有灰暗的幔布纱帘垂在地上，随着所有宫门的打开，夜风轻抚而过，灰尘四处飞扬。

宫殿内明亮起来，杨婞捂着鼻子，在宫女们的簇拥下缓步走入。两名亲随惊慌的跪倒在地，而赵太医更是远远的跪缩在一旁。

“谁让你们把储君带到这里来的？” 杨婞的目光扫视着周边的环境，再看到龙自游佝偻的身躯，不由得美目立了起来。

“是罪臣。”赵太医哆嗦成一团，向前爬行几步，身后留下一串印记，“禀帝后，我是太医院的赵溯，不知储君殿下的伤势如何，便自作主张胡乱找了这个地方。”

“到底怎么回事？”她坐在龙自游的身旁，温柔的抚摸着儿子的后背，目光转向那两名亲随。由于太后允许草原蛮族参加寿宴，照例帝后不能露面，没想到正在悠然自得的她,突然得到龙自游受伤的消息。

年纪稍大一些的亲随抢前半个身子，磕头回禀道：“我们护送储君殿下赶往祖祠宫疗伤，但被祖祠宫的长老赶出来了。”

“把话说清楚。”

“禀帝后，我们跟随几位公子将储君殿下送往祖祠宫。”另一位亲随连忙抢先说道。原来，龙自游从擂台下来后，几位玩的比较好的少年搀着他，赶往祖祠宫医治，在祖祠宫门前，正巧遇到值守长老，待问清情况，长老稍作处理后，就将他们赶了出来。

“就你们两人陪着吗？”

“其他人都被那位长老强行扣下来帮忙。”

“他根本就没有仔细看。”年纪稍大一些的亲随添油加醋道，“我们刚到的时候，那位长老正在给龙自平疗伤，只是过来稍微给殿下看了看，便急着赶我们走，无论我们怎么哀求，他都不理不睬。”

杨婞的目光移向赵太医。

“禀帝后，我接到旨意赶往祖祠宫，走到皇城北门处，正巧迎面看到储君殿下。”

“有劳赵太医了。”杨婞起身站在龙自游的身旁。

许久，赵太医退到一旁，思索一番，才开口道：“禀帝后，殿下的伤势不重，虽然前胸和腰腹部留有被利刃所伤的淤青，但有内甲保护，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并无大碍。”

“赵太医，你要好好看啊。刚才，殿下还吐了一口血呢。” 年纪稍大一些的亲随急忙反驳。

“说不定，被震出内伤了。”另一位亲随接着补充。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见赵太医一直低头不语，杨婞摆手让他们离开。

等众人全都退下，殿内只剩下母子两人，“游儿，”杨婞又坐在他的身旁，轻轻呼唤。

“母亲，我让你们失望了。”龙自游红着眼眸喃喃道。

“你一直都做的很好。” 杨婞的眼眸闪过一丝暗淡，不过马上恢复往日的自信从容，“活着就有希望。”

此时，就在皇宫的另一处偏殿中。

“你能确定吗？”张旭一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没有搞错？”

“千真万确，为了这个消息，我们安插在草原上的弟兄死伤大半。”同样隐藏在黑暗中的密探言之凿凿，“黄金和长老都掉进充满毒气的黑洞中。”

“我问的是泄密人的身份？”张旭一还是不敢相信。

“不会有错，他的人还在蛮族王城活动。”

“有没有可能是黑虎司…”张旭一轻轻将密折合上，没有将他的问题完全表达出来。

“黑虎司的人只是协助我们进入王城，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任务。”对面密探的嗅觉极其敏锐，立刻听出张旭一话中的意思。

如果真如密折中所说，青龙帝国将会迎来一场血雨腥风。他叹了一口气，将那份密折揣入怀，站起身来，在摇曳的灯光中，下达着他的命令，“监视那人的一切行踪及时上报。”

第18章 原来是他

殿门再次被打开，刚刚落下的灰尘再次扬起，龙翔云在前，杨权在后，双双走了进来，龙自游立马起身，低下头站在母亲身旁。

“可有大碍？”龙翔云急匆匆走到龙自游的身前，上下打量一番，问道。

“无碍。”杨婞替儿子回答，她的目光中充满怨恨。好端端给太后祝寿，怎么就闹出这档事来。

龙翔云稍稍松了一口气，脸色逐渐严肃起来，问道：“你在祖祠宫中是谁传授你功法。”

龙自游下意识往母亲的身旁靠了靠，“是祥长老。”

“不要吓到孩子。” 杨婞插嘴。

听出杨婞的怨气，龙翔云坐在杨婞的身旁，轻轻牵起她的手，面露歉意，低声道：“我只是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杨婞挣脱他的手，瞪着他道：“不是杨权送给游儿这身软甲，我的儿子…”话再也说不下去，她掩面哭泣。

“母亲，”龙自游小声安慰，“我没事。”

杨婞的哭声更大了。

龙翔云手足无措，向杨权投来求助的目光。“姐姐，”杨权低咳一声道，“软甲可保不了游儿一生一世，我们要弄清楚，为什么游儿会出现这种情况。”

杨婞止住哭声，抬头望向杨权：“什么情况，你在说什么？”

“游儿在这次祖祠宫考核中，名列第一。这跟他在擂台上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极度不符。”龙翔云的目光越过红着眼眶，楚楚可怜的杨婞，望向龙自游，“龙傲祥是如何教的？”

“祥长老带我进入悟心庐，在哪里教给我青龙真气的运转之法。”

“配合真气的技击身法没有教吗？”龙翔云紧接着问道。

“祥长老说我不需要研习那些技法，有大批护卫的保护，根本就用不上。” 龙自游的解释很无辜。

“你的第一名是如何得来的？”

“长老让我使用秘技释放青龙真气，然后说我的真气最足。”

“其他人也是这样考核的吗？”

“嗯，也不是。像龙自颖他们都要下场与长老对决，祥长老解释说他们要担任军职，所以，要学些简单的技法。”

“还有呢？”龙翔云的眉头紧锁。

龙自游想了想，说道：“龙自邦连悟心庐都没有进去过，他几次向语长老提出研习青龙真气，语长老说他资质不够，最后龙自邦不服顶了几句，结果被语长老狠狠修理了一顿，之后他就再也不去青龙祖祠了，不仅是他，很多皇族子弟都没被带进悟心庐。”

“说起龙自邦，你知道吗？见你身处险境，他在台下流泪，而虎和风接替你力战来自黑石部落的神射手。游儿，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看出谁是你的兄弟，谁会向着你。” 龙翔云的目光转向杨婞，柔声道，“婞婞，一切都交给我。你带游儿先回去吧。”

母子俩相依的离开，龙翔云皱着眉头背着手，在殿内不紧不慢的踱着步，鬓角处的几缕白发粘上如絮一样的灰尘，在灯光下是那么的显眼。

“姐夫，外面有些传言。”杨权道。

“嗯，什么传言？”龙翔云从沉思中醒来。

“有人提出以后圣君之位应该由祖祠宫长老们来决定。”

龙翔云抬起炯炯有神的双眼，“杨权，虽然你是婞婞的亲兄弟，但不要在我这里搬弄是非。”

“我真没有，有些话我都没有跟你说，就是怕你认为我在挑拨。”

“你说说，还有什么难听的话。”

“我不敢说。”

“我不怪罪你，你说。”

“那我说了，都城一直在传，你是因为太后才登上圣君之位，论文才不如鼎文侯龙翔文，论治军不如熙野侯龙翔武，所以应由祖祠宫的长老们商议决定圣君的人选。”

龙翔云在来回踱步中沉默许久，冷不丁问道：“知道是谁说的吗？”

“龙傲祥，听说他有可能会成为下一届的祖祠掌门，有不少长老都支持他。”

“是他啊，也难怪，龙翔文和龙翔武都是他的儿子。” 龙翔云轻描淡写，“在父亲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最优秀的，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

望着龙翔云背影。杨权小声道：“姐夫，现在龙翔武掌管都城二十万禁军，手下精兵良将，龙翔文掌握着兵行司，帝国的粮食武器可都在他的手里。我们不得不防啊。”他发现龙翔云背在身后的双手猛的握紧，随即松开，他准备再加一把火，“如果龙傲祥再成为祖祠宫掌门的话。”

“都是皇族子弟，不会有事的。” 龙翔云转身带笑。

“是。”杨权装作委屈的低下头。

“杨权啊，杨谭的腿好点了没？”

“好多了，但还没有好利索，我就没让他跟在储君殿下身旁听差。”

“不要储君储君的叫，以后还不知道谁来坐这个位置，传出去不好。”

“是。”

“你在太后寿宴上的表现我很欣慰。长公主是我们的坚强后盾，不要让别人看笑话。”

“明白。姐夫，我也是这么想的，回去就让杨谭去给虎和风陪罪。”

“那到不用，他们现在正是最胡闹的年纪，过段时间就都不记得了。”

此时，门外有侍卫高声禀报隐龙司张旭一求见。

“你说熙野侯？” 龙翔云皱起眉头，紧紧拽着手中的密折。

“千真万确。”张旭一暗叹一口气，戒备的瞄了一眼旁边的杨权。犹豫再三才道，“种种迹象表明，龙翔武就是那个内奸。”

“理由和动机呢？” 龙翔云将密折甩到张旭一的怀中。怎么可能？先不提他皇族身份，单单凭他手握二十万禁军，说他通敌卖国，谁会信。

“我们正在查。”

“姐夫，”杨权插嘴道，“我记得原先是由龙翔耶掌管南营，龙翔武掌管北营。”

龙翔云低头顿了半晌，才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在分析动机和理由啊。” 杨权嘿嘿笑道，“龙翔耶生死不明，整个禁军就都由龙翔武所掌控，这难道不是动机和理由吗？所以我相信张内使的推断。”

“南营我交给了超解安。”龙翔云摇头。

“张内使，储君在胭脂铺受伤一事，您一定调查清楚了吧。” 杨权转头问。

张旭一诧异的看了一眼杨权，心中突然一动，杨权这是要对付龙翔武。龙翔云的目光也投了过来，他忙回道：“调查清楚了。”

“姐夫，能让我问几个问题吗？”

“你问。”龙翔云转身坐在肮脏的床榻上，冷冷望着两人。

“张内使，当时巡防司有没有人到场劝解？”

“有。巡防司堂官周一鹤。”

“当天值守官员是谁？”

“王浩。”

“他为什么没有到场？”

“当时他陪同龙翔武正巡察巡防司。”

“可我听说，是龙翔武不让王浩出面，任由几个孩子在那里胡闹，是不是有这事？”

张旭一皱眉，周一鹤事后向他汇报过当时的情况。王浩所作出的反应由他看来，顶多就是胆小怕事，也就没太往心里去，想着等接手巡防司后，将他替换了事。

“张旭一啊，有什么就说什么。” 龙翔云的话语中夹杂着些许的不满。

张旭一忙答道：“有这回事，龙翔武阻止王浩到场，正巧周一鹤路过。”

杨权展开笑颜。张旭一脑中灵光一闪，在杨权出声询问前，急忙补充：“当时，超解安也在场，还为王浩出谋划策。”这不就是动机吗？张旭一明知道杨权的意图，但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答案。

“姐夫，我问完了。” 杨权潇洒的耸耸肩。

龙翔云招手，从张旭一手中取过密折，再次仔细端详一番，叹了一口气，“太后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