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云层中的巍峨高山，就像躲在薄雾中的女妖，在世人面前随意变化着不同的相貌，时而妩媚，时而狰狞。年轻的草原骑兵们每每发出惊叹，韩布屈知道他们一定是又看到了更高或者更奇怪的山峰。

年轻真好，对什么都好奇。韩布屈对他们由衷的羡慕。当年他也曾意气风发，当年他也曾经望着山峰发出同样惊叹，当年他也对未来充满憧憬。

“叔叔，这里的景色太奇妙了。” 韩颉硲没有像那些十几岁少年，纵马狂奔，发泄心中的兴奋，而是乖巧的陪伴在韩布屈的身旁，那淡蓝色的眼眸，高高的鼻子，紧凑的五官，完全就是当年他阿爸的影子。

“整个北飒山脉主要是由四条支脉组成，这四条支脉就像四条平行而行的巨蛇由西向东结伴而来，直到被由北向南川流不息的赤水河拦住去路，它们便在河的西岸挤成一团，稍做商量后，又结伴顺着赤水河向上游仓惶逃去。” 韩布屈的介绍很生动有趣，引起韩颉硲的笑声。但少年可能不知道，这些话其实出自另一个人之口，那位带着他们这群战士闯进北飒山口的人。韩布屈强压心中的苦涩，用马鞭在空中依次划了四下，其间介绍道，“由北向南依次是盖北支脉，风雷支脉、伊落支脉和塞飒支脉。”

“叔叔，这个我知道，银面姐跟我说过。” 少年的阿爸就是这群战士中的一员，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

韩布屈投去埋怨的目光，“她是我们的族长，不要没了规矩。”

“是银面姐让我这么叫她的。” 韩颉硲的嘟囔声很小。

韩布屈假装没听见，目光远眺。所有人都知道十六年前，那场发生在北飒山中的战斗，却没有人知道四年后，他跟着部落大长老再次秘密的来过这里。

“希望我们之间的仇恨，能在这个孩子身上化解。”那个男人将熟睡的小女孩，交给他们时如此说。

化解？老族长和长眠在大山中的兄弟们，他们的血债，如何化解？还有我们没有见过面的少族长，又该如何化解？韩布屈心中冷笑，黑石没有化解，只有血债血偿。

军中斥候的马蹄声，唤回飘向久远的思绪。“韩将军，五天前，六万虎门铁骑离开青戍关，深入草原后失去踪迹。”斥候带来打探到的消息，这让韩布屈停止行进的步伐。离青戍关远远的就布下军阵。每天向周边方圆一百里的区域派出大量的斥候。在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就在韩布屈离青戍关不远处扎下营寨，巨神帝国的主力部队也源源不断的出现在青戍关外广袤的草原上。

青戍关是虎门五关最靠北方的一座关隘，坐落在盖北支脉上，青戍关的北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东西两面则都是连绵的高山，为了更好的防御北方的敌人，又在青戍关以东，望北山上建造了望北军寨，西面青松岭上设立了青松军寨，它的南面是连接着盖北支脉和风雷支脉的盖雷山谷，一条不太宽的山道，蜿蜒着一头扎进风雷支脉那高耸如云的群山之中，而第三座青石军寨，就坐落在群山中的青石涧上，扼守进入三重谷地的交通要道。

一关三寨形成了整个青戍关防御体系，保护北飒山脉的入口。当然在盖北支脉，连绵的高山山顶上也都建有烽火台，并设立了哨所，备有少量的军队，便于随时监视敌人的动向。从北飒雪山上引下来的雪水，在关隘前宽大的护城河中流淌。

青戍关高厚城墙上，白宇凌收回远眺的目光，虎狂风的意外失踪，打乱了虎门原有的部署，虎御风带着精锐将士深入草原，将防守的重任交给了他。

“不知这样安排是好事还是坏事。”白宇凌小声嘀咕。他是一个倔老头，至少何成德是这么认为的，五十多岁的年纪，花白的胡须，由于常年风吹日晒，黑黑的，有着深深皱纹的脸，略带花白的眉毛下，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何将军，如果把青戍关的防守任务交给你，可有把握？”他问。

何成德用他小小的眼睛，再次远望，目光所到之处已经可以看到敌人繁忙的身影，“虎二将军离开青戍关的时候，将最精锐的一线机动骑兵全部带走，只留下二线防守部队，人数只有区区十万人，而且这些人中除了一小部分是退下来的老兵，绝大部分是年初才加入的新兵，战斗力不高。如果没有援军的话，很难守住。”情况本来就是这样嘛。何成德心中腹诽，以为我不知道吗，虎帅更改了命令，决定放弃青戍关一线，将决战放在三重谷地，只要虎二将军的骑兵突然截断敌人的后路，便可完成战略合围，多么完美的作战计划。你这个倔老头非要在青戍关一线阻击敌人。为了这个，没少去找虎帅请战，看情景，虎帅是同意你的作战方案了。

“虎帅对这次战役已有安排，按照虎帅的部署，我们会在青石涧一线布置重兵，加上两位虎公子的骑兵在草原上牵制敌军的后方。等待冬季大雪封山，敌军就只能乖乖的回去了。所以，青戍关的任务是：坚守十天为后续援军的重新布置防线争取时间，然后将城池烧毁，不给敌军留下任何遮风挡雨的地方。你可想好怎么办了吗？” 白宇凌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眯着眼睛笑了笑，大声问道。

第77章 兵临城下

何成德习惯性的摸摸自己肉肉的鼻子，原来还是按照虎帅的计划来，只是多了一个教训草原蛮族的环节，这个我喜欢。 紧张的神情放松了下来，“白老将军，准备给我留多少兵力？”

“两万人，毁城后向望远寨方向转进。” 白宇凌回道。

“没有问题。” 何成德一挺胸膛。

白宇凌知道何成德虽然鬼心眼多了点，但守城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不再理他。看向其他的将军，逐个命令道：“青松寨白利安将军听令。”

一位三十多岁的白脸将军拱手道：“属下在。”

“我给你三万人马，”白宇凌停顿了一下，“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固守青松寨。”他浅浅一笑，这是他提交的计划中最出彩的一点，并得到虎帅和霍帅的首肯。青松寨可不像其他军寨，那里有高耸陡峭的山峰，有常年流淌的雪水，奔流不息形成的水道，再加上依照地势而建的完整防御体系，足以抵挡住敌人长期的围攻。有了这个插在敌人身后的据点，必定可以为后续的反击围歼创造机会。当然，敌人也一定会想尽一切方法攻取这个军寨，所以他特意将这个既重要而又危险的任务交给他的儿子，大有跟虎帅立下军令状的意味。

“遵命。”

“望远寨赵唯南将军听令。”

“在。”一位四十岁的老将回道。

“望远寨的精兵汇合从青戍关退下来的军队，在望远寨一带布防，配合虎家两位将军的铁骑。”

“遵命。”

“其他的将军随我驻守青石寨，给草原蛮族一个难忘的教训。”

众将官齐声吼道：“遵命。”

而此时城下,敌军营地如雨后春笋般向着城池靠近。

“韩将军，青戍关就在眼前，为何没有立即进攻。白白耽误了五天之久，如此贻误战机，你可知罪？” 草原之王迪德罗肥大的身躯歪坐在大帐中间的虎皮矮椅上，一旁的地上盘腿坐着七八个装束各异的草原部落首领。

韩布屈单膝跪地听着迪德罗的训斥，脸上平静异常，不紧不慢道：“军中斥候探知，城中的主将虎御风，率领城中骑兵离开青戍关进入草原后，不知去向。在得知此军情后，唯恐贸然攻城遭受到前后夹击，故等待我军主力到达，再行商议对策。”

“还没有发现那只骑兵的动向吗？” 迪德罗语气稍微缓了一点。

“没有发现，为了保险起见，大王应该派遣精锐的骑兵，在草原上寻找虎家骑兵来场野战，以消除后顾之忧。” 韩布屈建议道。

“这事我们会商量的，明天军中议事，你先退下吧。” 迪德罗不耐烦的挥挥手。

最后一点火把的光亮绕过山脚从何成德的眼中消失，想着白宇凌离开青戍关时特意交代的话：‘何将军，要尽量减少伤亡，这次的战役不在城池的得失。’可当他要守城器械装备时，那个倔老头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让他对这个老头重新作出评价，“这个老家伙。不但倔而且还很小气。”何成德不满的小声嘟囔一句，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整个青戍关都由他说了算，可以撒欢的折腾了，想到这，他的心情不由好了起来。轻咳一声，身旁的众校尉立刻躬身行礼。何成德将胸膛向上挺了挺，终于熬成了一城的主将，这种感觉真好。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而就在此刻，一位将军从城下快步走了上来，行礼道：“何将军，所有的营房都堆上了柴草，就等浇上火油了。”

“姜小山，你跟风佰年学点好吧。”望着姜小山满脸的兴奋，何成德有点气急败坏，你非要提醒我这是一座即将废弃的城池吗，就不能让我多感受一下做城主的喜悦吗。

姜小山愣在当场，缓缓取下头盔，不高的身材，却很强壮，黝黑的面庞，浓眉细眼，宽鼻厚唇，一副典型的山民模样。他这是第一次跟何成德成为搭档，一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姜将军，火油放在哪里？” 何成德摇晃他的圆脑袋，放缓语气。原青戍关的将军们都跟随虎御风出关了，他这位从玄翼关调过来的副将和来自虎口关的姜小山临时搭对守城，一时难免不太适应。

“放在兵器库了。” 姜小山不以为意笑着回道。来之前，风佰年特意嘱咐他要好好跟何成德配合，用风佰年的原话，这个狡猾的矮冬瓜守城很有一套，给他做副手，你要多看少说。

“走，去看看那个倔老头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何成德挥挥手。

大门吱丫丫的被打开，何成德在前，姜小山在后，还有一众校尉亲兵跟随，兵器库中成捆成捆的箭矢和长矛整齐堆在东边的墙角，还没有上弦的强弓用油布裹着跟盾牌一并放在西边。战刀、铠甲还有堆成一人多高的火油罐，将偌大的兵器库塞的满满的。何成德不住的点头，决定收回对白老头抠门的评价。

“怪不得白老将军特意嘱咐，用不完就全部烧了，不能留给敌人。” 姜小山环顾一圈，嘀咕道。

“用不完？” 何成德露出自信的笑容，“我害怕不够呢？”他双手插腰，对着众将士下达命令，“把所有的兵器都搬上城楼，我要让他们痛快痛快。”

“让谁？”姜小山反问，紧接着他反应过来，在何成德翻起他的白眼之前赶紧补充道，“那群草原蛮族。对，让他们尝尝。”

“姜将军，火油统一放在这里比较安全。”何成德变脸的本事一点都不比白宇凌差，他知道姜小山担负毁城的重任，这时他早已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眯眯模样，“别我那边还在守城，你一不小心烧起来，那我可就惨了。”

“全听何将军调遣，” 姜小山拱手却没有低头，满脸期盼，提出他的要求，“不过这上阵杀敌也该有我一份吧。”

“那当然。”何成德拍着胸脯答应。

“将军，这里还有三张床弩没有被带走呢。” 在一旁清点数目的一位亲兵突然喊道。

“这是好东西。”何成德的圆脸泛起红晕，搓着双手，围着用油布捆得结结实实的床弩转上好几圈，最后挥起他的双手，“搬上城楼。”

不多时，兵器库里热闹起来，军士们齐动手，各种兵器全都堆到城楼的各个角落，而三张床弩被何成德秘密安装在北门城楼上。

夜幕下，来自不同系统的两万守军，在各自校尉和老兵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准备明天即将到来的战事。

而在城下的一处大帐之中，迪德罗正在大发雷霆，在场的都是跟他最为亲近的部落首领，没有一个敢上前劝解。“图栗部落的嘎棼呢，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到？” 他大声咆哮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划过，记下他们的表情。这绝不能被容忍，这是对草原之王的偌大羞辱，还没有谁敢公然违背我的命令，我该怎么办？他心思迅速转动，思考如何处理这件事，以及后续所带来的影响。

“史延保，你在说什么？” 他突然转头问。

“大王，我没…”史延保明显愣了一下，见迪德罗带着血丝的眼眸，急忙改口道，“大王，我是说嘎棼可能没有收到大王的命令。”

“他没有收到我的命令吗？” 迪德罗的目光转向帐门口。

“有这种可能，” 史延保像极了史延卫，此刻那扁平的大脸露出谄媚的笑容。此前他率领着一队人马突袭了星叶部落的牧场，随即聪明的将缴获的近五万匹战马献给了迪德罗，而迪德罗立即给出让他成为哈安部落族长的承诺，“为了惩罚触犯天神的星叶部落，我们并没有…”史延保没有再往下说。

迪德罗心中不由一动，这个借口他很满意，这样既维护的他的权威，也不用立刻跟图栗部落的嘎棼撕破脸。

日元烈走进大帐，见帐内氛围不对，他明智的闭上了嘴。

迪德罗得到他想要的理由，这个理由也会通过在场众人的嘴传遍整的大营。他径直走回椅子坐下，问道：“日元烈，有事吗？”

“我想打头阵，一举攻破虎门五关。” 日元烈是来请战的。这次出征他的神殿护卫营一直跟随中军大部队行动，如此的安排让骄傲到骨子里的神殿护卫营将士很是不满，再加上此刻又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其结果就是作为刚刚执掌这只精锐骑兵的日元烈完全坐不住了。

迪德罗没有回答，而是向大帐中的众人挥挥手，等在场的所有人都悄悄的离开后，“你听到什么风声了？”他向日元烈招了招手，

日元烈一屁股坐在他阿爸旁边，回道：“下面的勇士求战心切。”

“所以你压不住了。” 迪德罗眯起眼睛，等待日元烈的回答。

“也不全是。”日元烈没有特意否认。

这个态度还是让迪德罗比较满意，他歪着头低声问道：“小九，你说我这次攻打青龙帝国是为了什么？”

“这两年草原灾害不断，粮食已经不足以让我们渡过这个寒冬。”

“那只是表面，真正的原因是要保证我们继续主宰这片草原。”迪德罗换了一个坐姿，“南方的图栗部落正在变得强大，早晚会跟我们争夺草原王位，而一场大战足以消耗掉他们的实力。”

日元烈若有所思的点头，问道：“嘎棼会上当吗？”

“这次他没有来，显然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没有上当。”

日元烈疑惑的望向阿爸蜡黄的肥脸。既然你知道他不会来，为什么刚才还发如此大的火呢？

显然迪德罗看出日元烈的疑问，他没去解释，而是再次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恳求天神，让神殿护卫营随我一起出征吗？”

“因为神殿护卫营是草原最强大的军团。” 日元烈不由想起围在他身边嚷嚷不休的将士。

迪德罗嘿嘿笑的像个老狐狸，“神殿护卫营的作用不是攻城拔寨，是用来对付像图栗这样的部落的。明天，你带着神殿护卫营去图栗部落，将嘎棼押来。我会当众宣布，作为不服从天神神旨的惩罚，图栗部落担任攻打虎门五关的先锋，这样的安排所有的部落都不会有异议的。”看来日元烈已经明白了他的角色和任务，迪德罗还是不忘提醒道，“记住一点，这次征讨青龙帝国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天神的意思。好好利用你神殿护卫营主将的身份。”

“那明天攻城之事呢？” 日元烈问道。

“让韩布屈去。黑石部落的余孽跟虎家有着深仇大恨，他们不会拒绝的。” 迪德罗舒服的靠在椅子上。

“作为统帅，最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人将你琢磨透了。” 日元烈走出大帐前，迪德罗在他身后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