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外广袤的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火堆还在燃烧，而藏军山谷城墙外却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风，沉闷的空气预示暴雨即将到来。突然一道耀眼的亮光划破厚厚的云层，张牙舞爪的将藏军谷前的城墙照得惨白。

莫泽嘴里咬着匕首，身穿黑色皮甲，涂着黑色泥土的弯刀背在背上，小心翼翼趴在正迅速冷却的岩石上，他的身旁是他仅存的三千部落勇士，他就像一个赌红眼的赌徒，一次性押上他最后的筹码。一道闪电紧跟着一道闪电，莫泽借着光亮，快速向上挪动了一大步，一股湿润的山风轻抚他的面容，他一只手死死扣住一块岩石的缝隙，另一只手向上摸索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往下看了，但他知道身下是无尽的黑暗，头顶不远处，插在城头的火把带给他一丝光亮，还有一丝希望，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向前，就如同他现在所处的境地。

根据日元烈提供的地图，韩布屈找到这个叫藏军谷的地方。当他看到那两座几乎一模一样的陡峭山峰，他不由发出物是人非的感慨。十六年前，他们曾经悄悄钻过这条不见天日的隐蔽峡道，十六年前，他也曾经背着族长的尸体从这里逃回草原。如今这里被虎家打造成了另外的模样。狭小谷口修建起三十米高的城墙，城墙两端如铁钎般深深的扎进双子山峰的腹部，城墙的正面光滑如镜，用山中的石头砌的密密实实，找不到可落脚的接缝。城墙顶部向外凸起，犹如一只正张开翅膀准备俯冲的雄鹰。两侧的山峰也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沿着城墙的高度根据山势筑起胸墙，墙体以下可以攀爬的植被早就被砍伐干净，露出光滑的白色岩石。

“撤退。”这根本就是一座城池，韩布屈见识过青戊关的坚韧和狡诈，更感受过虎口关的嗜血和疯狂，他可不想用族人的生命和鲜血去探寻这座城池的性格。

对韩布屈选择驻守藏军谷外的草原,而不是组织进攻，绝大部分将领都认同，虎口关前惨烈的一幕，让他们清楚认识到这些山民的疯狂。将敌人围困在这里，等满载而归的九王子定夺吧。他们心中都打着这样的盘算。

莫泽却不这么想。帐篷内，他满身酒气，将手中的羊腿丢到一旁，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大声问道：“韩将军，我们什么时候进攻？”

日元烈将他们这些残兵败将一股脑的丢给了韩布屈。莫泽已经顾不得去理会周边人投来的鄙夷眼神以及刻意的嘲笑，他知道现在只有紧紧跟随日元烈，成为他的一条忠犬，如此才能在九王子的庇护下，保住他的牧场。夜袭藏军谷的行动就在他红着眼，拔出刀的强烈要求下展开。

贺老歪伸了伸脖子，手中的火把向城墙外晃了晃，匆匆瞥上一眼，雷声阵阵乌云笼罩，火焰之外一团漆黑，他将火把插回原位，嘴里嘟囔着，诅咒的老天的不识时务。回头看见握着铜猎号发呆的谢晓云，不禁哑然失笑，回身照谢晓云的屁股踢上一脚，说道：“别紧张，敌人还在草原上呢。”

谢晓云揉着屁股，向前紧走几步，将铜猎号嘴在衣襟上擦了擦，他还想再试一试，他无法确定他还能不能再次吹响。今天是他第一次跟着贺老歪巡岗，像他这样刚入伍的新兵，从望北寨撤过来，自然而然的被何成德编入守城军团序列之中，按照那个何冬瓜（贺老歪背地里就是这么称呼）的主意，他们被分成若干的小组，每个小组两人，以老带新的方式，间隔二三十米派出一组，围绕着藏军谷的城墙不断的巡视。巡岗前，贺老歪将猎号交到他的手中，笑眯眯的让他鼓足气力吹。时断时续的号角声就像即将被割喉的公鸡，仓惶而又无力。不料贺老歪却大加赞赏，其结果就是原本指派给贺老歪的铜猎号，就这样一直握在他的手中。

“老歪叔，你当兵有很多年了吧。” 谢晓云琢磨着如何将猎号交出去。他来自赤北平原，那里没有野兽，自然从没吹过猎号。

“将近二十年了，我儿子都已经当兵了，最近晋升到虎帅的帐下做了一名亲卫。”

谢晓云忙回道：“那一定非常威风。”

这话正中贺老歪下怀，他的下巴不由的抬高，吹嘘道：“那是，前不久我家小五回了一趟家，高头大马，黑色铁甲，红色披风，威猛的狠，听说当晚就有好几个有女儿的人家，请人上门提亲呢。都给我写信回绝了，跟着虎帅出人头地的机会多着呢，以后当个校尉甚至将军，还怕找不到好媳妇。”

“还是老歪叔想的周全。” 他一边奉承一边将猎号递过去。这位老兵为人不错，除了有点倚老卖老外。

“你先拿着。”老兵不上当。闪电再次划破夜空，他不经意的回头，向着胸墙的外面看了一眼。咦，苍白的岩石上出现一团蠕动的黑影，贺老歪连忙揉揉眼睛，那些是什么，岩石的影子吗？闪电稍纵即逝，隆隆的雷声紧随，他连忙去取插在城头的火把，带着雨气的大风突然刮过，手中的火把在挣扎了几下，不甘心的吐出几缕青烟，漆黑的夜中他只能将身体伏在胸墙的墙头，伸出头侧耳仔细聆听。谢晓云被贺老歪的动作吓了一跳，靠近问道：“老歪叔，怎么了？” 贺老歪摆手，墙外只剩下暴风雨来临前的寒风刮过石头发出的尖啸声。味道。贺老歪深深吸上一口气，虽然看不见，但山风将一种味道刮进了他的鼻子里，羊膻味。贺老歪一把将谢晓云拽向身后，抽出腰间的战刀。谢晓云下意识的将猎号放在嘴边。

第101章 雨夜偷袭

珊珊来迟的闪电又一次穿过乌云，他们终于看清楚，墙外密密麻麻爬满像蚂蚁的敌军。已接近胸墙的莫泽也看见了他们，他迅速抽出弯刀，脚下猛的一用力，腾空而起，左手攀住墙头，借着闪电他看见对方眼中的恐惧以及半张开的嘴。你吹不响。他的弯刀斜斜的劈向谢晓云手中的猎号。

贺老歪一脚将这个新兵蛋子踢到一旁，并大喊：“快吹号。”战刀迎上弯刀。

对，吹号，谢晓云跌坐在地，在滚滚雷声中，对着猎号用力吹，噗…，噗…，呜…，噗…，噗…。“我吹不响。”他快要哭出声了。就在这个当口，又有几个黑影翻过胸墙，向他奔来。

贺老歪的战刀横扫，逼退莫泽，转身跑向谢晓云，厉声大喝：“鼓足力气，用劲吹。”几个黑影转身围过来。他低头躲过黑色刀锋，战刀刺穿皮甲侧划抽出，回手挡住砍向后背的利刃。

莫泽嘴里发出如野兽般的呜咽，闪电照亮他咬紧的牙关，瞪起的嗜血双眸，他绕过战团，高举的弯刀，直奔谢晓云而来。

噗…，噗…，呜呜，他用力吹，贺老歪甩开战团，挡在他的身前，噗…，噗…，呜呜呜呜，敌人的弯刀砍下了贺老歪的左臂，噗…，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山谷雷声隆隆，大雨瓢泼而下，连绵不断的猎号声盖过雷声，响彻山谷，一波箭雨从他头顶划过。

贺老歪倒在血泊之中，一颗颗豆大的雨点砸落在他的脸上，不过这个不重要，箭矢破雨而来才是最要命的，他强忍剧痛，在地上翻滚，背靠一处墙脚，嘴里不断念叨着：“杀敌了，出来杀敌了。”

此时已经有数百敌人登上了胸墙，并立即组成军阵向城门的方向推进，涂抹在弯刀上的黑泥被雨水冲刷干净，闪电时而划破黑暗，寒光闪闪的弯刀和狰狞的面孔清晰可见。密密麻麻的利箭射过来，人成排成排的倒下，但更多的黑甲死士从胸墙外翻了进来，同时也带上来了盾牌和重型兵器。箭矢在大雨之中停歇，胸墙的两边同时出现虎门将士的进攻阵列，暗红色凯甲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坚定的脚步整齐着踩在泛起红色泡沫的积水中，猎号和喊杀声交织。

藏军谷外，黑压压的草原将士在雨中矗立。

“韩颉硲呢？”韩布屈发现身旁少了一个人，他问道，“韩颉硲去了哪里？”

梅哈文脸色不停的变化，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由冒雨仰头，回道：“他会不会跟着莫泽攻上城了。”

韩布屈闻言浑身一哆嗦，随即瞪着双眼嘶吼：“莫泽，你他妈的该死。”

虎御风站在一块岩石上仔细观察，更多的火把被点燃，在大风和大雨中忽明忽暗，虎门将士在何成德指挥下排出长枪军阵，相互配合将敌人挤压在一段不长的胸墙处，而山下的敌人借着这段胸墙不断的涌上来，在极度拥挤的城头，双方都没有好办法打开局面。

何成德瞪着小小的眼睛，不断大声招呼着将士们注意进攻的节奏，一个高大身躯出现在他的身后，他猛回头，只见虎狂风身穿重甲，头顶猛虎头盔，身后一排同样身披重甲的彪形大汉，“让你的军士退下来，这里交给我了。” 两把雪亮的战刀在他的手中灵活的抖出一串刀花。

一阵急促的铜号声，长枪军阵退了下来，在胸墙两侧压住阵脚。在莫泽疑惑的眼神中，一队火红的铁甲军阵出现在面前，整齐的步伐一步一步的逼迫过来，他感觉整个地面都在跟着步伐的节奏颤抖。

莫泽认出阵前那身铠甲的主人。“稳住。”他回头大喊，“铣骷、萼熊，我需要你们。”两位高大壮实的草原大汉闻言，快步跑到他的身旁，虎口关的一场大火，让曾经彼此争斗的三人，迅速成为唯一可信赖的战友。三个部落的将士抱团在了一起。

“我跟你决斗。”莫泽迈步向前。

虎狂风不想多说，一跃而起，战刀在他手中如同活了一般。莫泽连忙向后跳开，左右躲闪，用手中利斧连连抵挡。虎狂风则亦步亦趋，攻击没有片刻停顿，莫泽喘着粗气，喊着帮忙。铣骷和萼熊连忙上前，四人混战。

旋转，高高跃起，过头猛击。滑行，身形下探，上撩偷袭。雨水被劈开四下飞散。虎狂风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左右飘忽，躲过锤风，回身一斩，星星点点的火花在暴雨中绽放。莫泽拖着大斧，脚步踉跄着连连后退，铣骷和萼熊默契的一左一右，封住虎狂风追杀莫泽的脚步，虎狂风双刀快如闪电，跃起，左刀荡开铣骷砸下的长柄大锤，右手的刀，卸下萼熊那记势将人劈成两半的猛斩，将这两人留给身后的战友。他又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莫泽。黑甲死士中，一个身影突然高高跃起，如在雨中飞行，手中的雪亮弯刀斜斜劈向他的头顶，虎狂风被迫后退迎战。

畅快。韩颉硲感觉他是天地间最强者，横斩、竖劈、速度越来越快，快，更快、最快。他瞒着韩布屈，悄悄跟着莫泽的队伍，爬上城墙。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虎狂风，他的热血在沸腾，周围的黑雾在暴雨中弥漫，脚步踏出引领死亡的步伐，手中的弯刀上劈，下斩，不断前进，不断压迫，一步一步，左撩右削，直到他的手有些颤抖乏力，他才被迫后撤一步，稍作休息。

“你还不错。”虎狂风也抖了抖手中的战刀，沉声道，“报上名来。”

“黑石韩颉硲。”他缓缓吐纳着胸口的浊气，眼睛始终警觉的盯着虎狂风手中抖成一片光亮的刀花。

“黑石余孽。”虎狂风说，“尝尝我的刀锋。”两人攻守易位。

虎御风叹了一口气，伸手要过他的铁胎弓，时间不能耽搁，否则容易出现变故。莫泽在四周游走，紧紧盯着虎狂风的身形，就在一连串叮当作响过后，激战的两人迅速分开。“一起上。”他吼出一句，冲上前，大斧劈向虎狂风的后背，铣骷和萼熊逼退各自的对手，扑向虎狂风。

虎狂风机警的一个转身，双刀迎上莫泽的大斧，又是一阵疾风骤雨，莫泽连连后退。就是这个时候，韩颉硲眯起了眼紧紧盯着虎狂风的身影，雪亮的弯刀快速裹上一层漆黑。

莫泽见此情景，不由大喜喊道：“杀了他。” 他大声招呼身旁的同伴。只要杀了虎家的人，即便带来的勇士全部战死，古瀚海部落也能继续在草原上生存下来。他相信迪德罗以天神的名义发出的誓言。

漆黑弯刀拨开雨雾，这位黑石少年在即将劈出之际，突然一个转身后仰，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弧线，眼中带着惊骇，黑色弯刀护住前胸，一道淡黄色光影擦着他的肩头，急速而过。

虎狂风只是微微偏头，泛着金光的雕翎箭从他耳边飞过，钻入莫泽的胸口，将对手的身体拽向黑暗，大斧被抛向半空，鲜血沿途撒向雨中。虎狂风决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的身影追随着那具刚刚成为尸体的身躯，前冲到铣骷和萼熊的身后，转身横扫，铣骷和萼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彻底打乱了阵脚，嘶嘶怪叫着收回兵器，背后的刀根本不给他们改正的机会，快如闪电的划过他们的颈部，血光乍起，三具尸体几乎同时倒地。

火红的军阵一阵高呼，踏步向前，挤压敌人的空间。

“你很不错。” 虎狂风摆摆手，望着惊魂未定的韩颉硲笑了笑，“来啊，来啊，我们继续。”

韩颉硲回头瞟了一眼隐藏在黑暗中的虎御风，嘴巴咕哝着。

“放心，我们不会以多欺少。” 虎狂风先将左手的刀举过头顶，然后缓缓插入背后的刀鞘中。

虎御风收回搭在弓弦上的雕翎箭，喃喃自语：“又要犯浑。”

钢铁相交，刀光在黑雾中翻滚，雨珠撒向四周，每当闪电亮起，一道金色光波总能刺破重重黑雾，照亮虎狂风步步紧逼的身影。

“快，再快点。” 对手的那副腔调像极了叔叔。韩颉硲喘着粗气，手忙脚乱苦苦支撑，他痛苦的发现对手的速度比他快，他的耳边响起部落大长老的低语：‘快慢，决定生死。’我难道要死了吗？手中的弯刀不禁又慢了几分。“你太慢了。”对手没有痛下杀手，而是摇头后撤，又跟叔叔大失所望的神态如出一辙。你可以杀我，但不可以这样羞辱我。韩颉硲咆哮，前扑，刀劈。可随着金色身影一闪，他的弯刀被荡开，一个大大的拳头越来越近，肩膀剧痛后转而麻木无力，弯刀从他的指间滑落。接着，右眼被鲜血模糊，痛得头晕眼花。拳头再次光顾他的脑袋，我真的要死了。这是他昏迷前的最后念头。

没有首领的军阵在寒光闪闪的重甲刀阵的痛击下土崩瓦解。还在抽搐的尸体被一一丢下了城头，血水顺着峭壁流向山脚的岩石。

“老歪叔，” 谢晓云举着火把在城头寻找，他很幸运，没有受伤。

“快过来帮我。”在堆积了几具尸体的墙脚处传来贺老歪的呼喊。

天慢慢亮了起来，远方还响着隆隆的雷声，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大风吹散了满天的乌云，藏军堡外的敌军有增无减，他们仔细搜索城墙下的各个角落，随后大批的军队带着攻城器械，聚集在藏军谷下。对城门的攻击一刻都没有停止，先是重击，后是火烧。虎御风只好用大石头将整个大门封堵起来。他们转而开始潮水般的向着山峰上的胸墙涌来。很快，整个城墙外面的岩石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敌人，许多带钩的绳索抛上来，钩住胸墙，守城军士则用刀将绳索砍断，双方的弓箭手不停的抛洒着利箭。正面城墙下，几百上千使用简易的工具制作的攻城梯搭上城头，草原军士身穿皮甲，口叼弯刀，手脚并用的顺着长梯子身形矫健敏捷的往上爬。许多的梯子被推开，更多的梯子又架了上来。

箭如雨，石头如冰雹，迎头落下，草原军士开始动摇，坚持，溃退，然后，再次进攻，溃退后再来。就这样来来去去，一波接着一波，弓箭手不停歇地向城墙上射出密集的箭矢。不断有军士从城墙高处掉落，虎御风立刻调来了盾牌，大大减少了己方军士的伤亡，而每个攻城梯下堆积着死伤者，如暴风雨后沙滩上的沙石，越堆越高，形成一个一个红黑色的小山包，攻城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

守城将士也从刚开始的慌乱到麻木再到现在的疲惫不堪，虎御风迅速做出调整，将谷内的将士分成多个组，每隔一个时辰便替换一次。南面的山谷也响起了喊杀声，原来正当北面城墙下的战斗正酣的时候，韩布屈派人偷偷的绕到南面山谷口，发动起猛烈攻击。虎狂风和虎御风不得不各自分工，把守南北两处城墙。

夜幕终于降临，虎家两兄弟靠着北边的城墙上，一整天的战斗，藏军山谷如大海之中的黑色孤岛在惊涛骇浪下巍然屹立。虎狂风看着落下的太阳以及渐渐变成深红色的天空。“这一天长的就像过了好几年。”他说，“不知还要熬多长时间。”

望向城墙外撤往草原的敌兵，虎御风这样回：“用不了多久，我们会像猛虎一样从这里杀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