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面缓步走入那间院子，透过院中那棵高高的老槐树，夕阳的余晖点点洒在院子里被青草覆盖的路面以及爬满植被的墙壁。镇北侯府后院，这里曾经是镇北侯处理军政要务的中枢，如今成为九王子日元烈的中军所在。

一点都没有变。她暗自感叹，眼前的景色勾起她对童年的回忆。她的目光扫过那座长满青苔的假山，这里曾经是虎家老大的地盘—--虎踞洞，只要将那块突起的石头搬开，就会出现一个黑呼呼的洞口，钻进这个洞口，就一定能发现虎狂风偷偷藏起来的好酒，当年，那个调皮的少年带着懵懂的她躲在里面，一面喝着佳酿吃着美食，一面欣赏全府护卫们焦急地四处寻找他们的踪迹。

书房后的那棵老槐树更加高大了，那里是虎御风的领地，当年那个才十岁的少年喜欢站在高处，俯瞰整个雄关，为此，他偷偷在茂密的树冠处搭建起他的一片小天地—--鹰巢。但小气的虎御风一直不愿开放他的领地给她参观。不过，随着虎踞洞被她揭发，虎家老大被他们的娘亲狠狠的修理一顿后，睿智乖巧的虎家老二便殷勤讨好的拿出各种小礼物，恳求她不要将鹰巢的秘密说出去，但在她倔强的威胁下，这个她曾经的二哥还是无可奈何的同意，任由自己造访鹰巢随意玩耍。她不由想起那个让她喊她娘亲的女人，那个总是将她揽在怀中哼着动听小曲的温柔女人，想着想着，隐藏在面具下的嘴角不由的翘了起来。

‘你弟弟一定还活着，你要把他带回来。’大长老临死前的嘱咐，立刻将这个温馨的画面击得粉碎。当年，大长老是哭着将她带回部落的，弟弟的不知所踪，让整个部落陷入极度伤心和被欺骗后的愤怒之中。面对这一切让她第一次感到害怕，她想回家，可怎么也想不起家在哪里。大长老将梅自芳脸上的面具，戴在了她的脸上，从此她成为黑石部落的族长银面。

大长老不甘心这样的结局，于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拼死强行解禁她的这段记忆。‘银面，记住你是黑石部落的族长。’大长老在解读她的记忆时，总是不时的提醒她，‘你的阿爸阿妈都死在虎家人的手里，血债必须血偿。还有你的弟弟，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银面主将。” 日元烈的声音打断了银面的思绪，他一身白色文士服，脸上一副不骄却傲的神情，站在房门口迎接她的到来，“这次你能来，我就放心了。”

“九王子。”银面语气淡然，不卑不亢。她没有用神殿护卫营神将称呼，在来之前，她跟宗石仔细讨论过，这场大战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局面。用宗石的话说，日元烈不可能再回神殿护卫营，迎接他的将是跟迪豪岄为了争夺权力而展开的殊死争斗。“他们术勃部落不是采用双首领制吗？为什么他们还要争斗呢？”银面不解的问询。结果宗石一针见血的指出：“因为他们的双首领制是为父与子之间协作而建立的。如果迪德罗一死，即便这两兄弟都成为部落首领，但也会为了彼此手中的权力而产生冲突，最后兵戎相见。”对老者这样的见解，银面深以为然，为此她也作出了相应的对策。

“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他们烦死了。”日元烈表现出老友见面般的随意。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书房。在银面淡然的目光中，日元烈打开一幅虎门五关的军事部署图铺在桌子上，说道，“我在虎门五关停留了十天，一直不敢南下，就是担心藏军谷中的虎家兄弟。”他指了指藏军谷的位置，“韩布屈将军带了十万精兵将他们围在那里。”他笑着抬头，“韩将军也是咱们神殿护卫营的百战老将了，只是我一直都不清楚他围而不攻，处于何种考虑。”

“这几天，首领们天天请求南下，我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我想如果是你，也不会容忍这种局面吧。” 见银面看着地图，没有回答，日元烈继续诉苦道，“这只军团不被消灭，我们的退路就有被切断的危险，你可能已经听说了，三重谷地的那一场大战，虎门军团表现出来的野战攻击力甚至超过了我们。我父王身受重伤，被我们重重包围的一只不到两万人的残军，竟然纵火焚城，誓死不降，结果我们又赔进去三万多草原铁骑。”

银面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日元烈见状，忙行礼道：“请银面主将教教我，该如何应对为好？”

银面明白他在用韩布屈来跟自己讨价还价，同时也在变相向她示好。草原上谁都知道这位九王子和储君迪豪岄之间还有一场争夺草原王位的战斗，而银面在其中的态度至关重要。面前的日元烈所要表达的意思就是，现在我将神殿护卫营让给你。作为交换条件，你也不要帮助我的对手。银面想到这里，隐藏在面具后的俏脸展露出讥讽的笑容，对她而言，术勃部落的人都是她的仇敌，还是不共戴天的那种。“九王子，藏军谷中真的有虎家的人吗？” 银面问道。

“千真万确。虎狂风还有虎御风。”

第121章 谋篇布局

“除了兄弟俩，其他虎家的人呢？”

“镇北侯虎石巍大战前就离开了虎门五关，不知去向。” 日元烈的眼中狡黠闪动，“长公主凤飞鸣在污凌关。”

“好，我答应你，藏军谷的虎家兄弟交给我。” 银面的回复很痛快，“不过，我部落的勇士还有我带来的神殿护卫营都由我来节制。”

“好。”日元烈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连忙答应，最后不忘提醒道，“被你抽了一鞭子的鲁日达带着狼群，在山中搜寻藏军谷守军的密道，希望他能帮上你的忙。”

银面走了，带着神殿护卫营和黑石部落的铁骑浩浩荡荡的杀向藏军谷。

次日清晨。

武凤关，镇北侯府大堂。

日元烈目光一一扫过众首领，分辨着哪些人会是他的盟友，哪些人会是他的敌人。从内心而言，他并不想陷入草原权力的漩涡之中，从小到大，他见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为了得到父王的青睐，兄弟之间互为仇敌，明里和睦融洽，暗里刀剑相向，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他只想成为一名统帅，身穿铠甲，跨下战马，率领千军万马，驰骋在冲锋的战场。如今作为王位最有力的争斗者，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比他三哥差远了。从内心而言，他很不习惯处理现在这样的场面，一本正经说着那些假的不能再假的话，冠冕堂皇做着杀人诛心的事。可他没有退路可选，他要尽快学会如何跟这些老奸巨猾的人打交道。

清咳一声，下方饿狼般贪婪的目光投过来。如果我再拖延发兵南下，他们会不会冲上来生撕了我。他不禁暗忖。原本喧闹的大堂逐渐安静下来，他挤出一丝笑容，开口道：“草原勇士们，胜利的大门已经打开，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丰饶的土地，但这片土地上的东西，并不够我们分，只有攻过赤水河，特纳平原和镇旭城才是真正的金山银山。”环顾四周，都是一张张兴奋的脸，他沉声喝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在赤北平原所获得的粮食都作为军粮，谁敢私吞，我就杀了谁。”

迈山部落的戈噶忙回道：“九王子放心，大伙都知道。”众部落首领随即七嘴八舌的表起忠心来。

在利益面前，敌人也能成为朋友，只要利益一直都在。他挥了挥手，制止众人的讨好，又转变一副笑脸：“至于镇旭城中的金山银山，你们能抢多少那是你们的本事，本帅绝不过问。”下面又一阵人声鼎沸。

他再次制止众首领的喧闹，沉下脸问道：“图栗部落的嘎东来了没有？”

嘎东忙上前一步。

这是一只喂不熟的狼崽子。日元烈心中做着评价，嘲讽的目光盯着他：“由于路途太过遥远，你们图栗部落没有赶上先前的大战，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带上你的勇士，三天内务必兵临污凌关下。”

“是。”嘎东在众首领哄笑中领命而去。

“迈山部落的戈噶首领。”日元烈转向戈噶，“你带领你的勇士转向西面，扫荡沿路的军堡后，到污凌关下汇合。”

“遵命。”戈噶兴奋的领命。他骄傲的环顾四周，都是羡慕嫉妒的目光。他很是激动，在座的众人谁都听的出来日元烈没有给他汇合的时限，那是对他的忠心的奖赏。

“其余的部落勇士都随我，直插污凌关，一举渡过赤水河，打到镇旭城去。”

“遵命。”众首领都起身躬身行礼，望向日元烈的眼神中满满的顺从和兴奋。

武凤关外。

屠战旗坐在一处山顶的岩石上，远远望见黑压压的敌军从城墙内鱼贯冲出。马浩急急赶来，禀报道：“屠头，一队草原兔崽子朝这边来了。”他的神情凝重，“人数不少，是冲着我们来的。”

“向污凌关示警。”屠战旗起身，“走，找个地方会会他们。”

大批信鸽展翅飞向南方。赤北平原最北面的军堡率先升起狼烟，传递着敌人南下的消息。随即，由北往南，遍地狼烟，村庄在人们恋恋不舍中燃起大火。

※ ※ ※ ※ ※

一只肥肥的雪兔丢在火堆旁，灰白的皮毛上没有粘上一丝血迹，鲁日达亲昵的拍拍狼头，炫耀的望向对面。这是对他训练结果的肯定，更是对俘虏的威慑。满意的用小刀划开雪兔颈部的皮毛，用力向下撕开，露出鲜红的血肉以及散发腥臭味的内脏。

他在犹豫，要不要就这样咬上一口，然后带着满嘴血沫开口威胁：“瞧，我是狼王，现在快点告诉我藏军谷的密道。”不过，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虽然上次逃出大山的时候，他没少那样大快朵颐，但他还是习惯将猎物烤熟了吃，特别是吃过几次对方调制后的野味。

“给我吧。”贺小五伸出手。

鲁日达将肥兔丢了过去，贺小五是他的俘虏，却没有一丝当俘虏的觉悟。“不是我，你早就被狼群撕成碎片了。”这是鲁日达对贺小五说的最多的话，另一句就是，“你告诉我藏军谷的密道，我放你走。”

“你为什么认定藏军谷中有密道呢？”贺小五边问边利落的清除兔子的内脏，然后从皮囊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掏出淡黄色粉末均匀的涂抹在还温热的兔肉上，重新递给鲁日达。

在那场山洪中贺小五又丢失了一切，浑浊的泥水中，翻滚的树木、垂死或已经死去的战马，唯独不见同行的伙伴，他紧紧拥抱那棵摇摇欲坠的大树，期待听到挣扎和呼救声。山洪过后，他急忙沿着水流向上游寻找，呼唤同伴的声音引来了狼群。他转身逃亡，最后被撞倒在烂泥中，带着锋利尖牙的大嘴咬向喉咙，一个光头大汉一巴掌将狼头拍开，用一种令人讨厌的口吻说道:“立即投降，否则我让它们撕碎你。”

兔肉架在火堆上，不一会儿，那种特有的香味飘散开来，鲁日达咽了咽口水。要有一壶酒就好了，他心想，如果是镇北侯府酒窖中的美酒就更好了。“还记得伊塞山谷的那场大战吗？”九王子日元烈的话又回荡在他的脑海，“当时一只近万人的军队在我们重重包围中神秘消失。事后却在翊锋寨出现。我想了很久，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密道，他们通过密道逃离。所以，不排除藏军谷也有这样的密道，而你要将它给我找出来。”

抛开思绪。鲁日达回答俘虏的问题：“因为我走过你们的密道。”这名俘虏从不主动提及密道，作为敌方主帅的护卫，他一定知道，现在他主动提问是一个好的开始。“我还是那句话，你帮我找到密道，我放你走。”

“好，我带你去。”

“你最好别骗我，否则…”

“否则，你让它们把我撕成碎片。”贺小五满不在乎的打断他的威胁。

大火让兔肉变成外焦里嫩的美食，鲁日达在上面撒上一小撮盐，便迫不及待得大口咀嚼起来。

贺小五没有去讨要，而是笑眯眯的看着大半个肥兔进入鲁日达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