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打开，昏暗中的龙翔文用手挡住从门口射进来的光线，房门再次关上，龙翔文缩在角落中，没有什么反应，桌上的油灯被点燃，长公主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了桌上，陪着太后一夜，现在她更想见见龙翔文。

“好久不见了。”长公主打开食盒，将几碟小菜端了出来，摆好了碗筷，“过来叙叙旧吧。”

龙翔文看清来人后，故作潇洒的从地上爬起，坐到了长公主的对面。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的潇洒消失殆尽。

长公主也坐了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龙自策逃跑了。”龙翔文的咳嗽慢慢停了下来，她才悠悠的说道，“在我跟龙自峰交锋的时候。”

龙翔文一直悬着的心落下地来，将酒杯放下：“他不是龙自峰。”

“我知道。他是来自紫魔殿的恶魔，占据了龙自峰的身体。”长公主提起酒壶，给龙翔文面前的酒杯中倒满了酒，“所以，我来看看，你还是不是龙翔文。”

龙翔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从小到大，我们都被你压着，从来没有赢过你。”

“从小到大，你们也总是欺负龙翔云。”长公主回道，“而他也从来不告诉我。”

“可能是一种不服气吧。”龙翔文回道,“无论我们做的有多努力，长老们总会说你们还不如凤飞鸣一个女孩子。久而久之，我们将这种怨气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你勾结敌国的理由吗？”长公主将对话引上的正题。

“不是。”龙翔文立刻否认,“我只是对现在的帝国非常失望，我想让他更好。”

“利用敌人的屠刀？”

“不是的。”龙翔文大声反驳道，“我是想通过一场边界的战争，让皇族中的子弟们重新恢复往日的雄心。”

“好，你说说。”长公主没有再去刺激他。

“近二十年来，皇族中的子弟们学会了享乐，再也没有先辈们的勇武精神。究其原因是你们。”

“我们？”

“对，你还有虎家。” 龙翔文又喝下面前的酒，“二十年多来，草原蛮族没有南下的勇气和实力，和平让百姓过上了好的生活。但皇族子弟们也忘记了战争的残酷和可怕，尚武和坚韧的品性在快速丢失。”不给长公主反驳的机会，龙翔文继续说，此刻他仿佛又找回往日在书院讲课的感觉，“我知道，这只是外部的环境，谁也改不了。帝国上下也不想去改。可龙翔云想实行家国传承，你知道吗，现在去祖祠宫研习的皇族子弟越来越少，因为学的再好也没有出头之日，龙自游摆出一副未来圣君的做派，骨子里却是一个声色犬马、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这样的人能成为圣君吗？”

“按照祖训，谁来当这个圣君，最后由祖祠宫定夺。”长公主想弄明白，是什么让他会如此笃定龙自游将来会成为圣君。

龙翔文双手拍在桌子上。“按照资质才气秉性，龙自游当然没有资格，可他现在却有了，为什么？” 他身体前倾，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眸，望向长公主，咬牙切齿道，“因为有你，还有虎家。因为更加让我害怕的是，未来的圣君有可能不姓龙而姓虎，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只能让龙自游坐上圣君之位了。”

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长公主没想到龙翔文会产生这样的念头。“青龙圣祖不会答应。” 她摇头否认这样的假设。

“它的眼中只有黄金，谁能持续不断的提供给它黄金，它才不会去管谁来当这个圣君呢，而虎和风口中的金树灵泉正是它想要的，加上有虎门铁骑做后盾。”龙翔文苦笑摇头。

“所以，虎和风便成了你的敌人，甚至不惜用下毒这种手段。”长公主终于弄明白了。

“可以这么说。” 龙翔文又坐了下来，同时伸手操起酒壶，故作镇定的给自己倒上一杯，“为了帝国的未来，为了皇族的未来，我别无选择。”

“好一个帝国的未来，皇族的未来。”长公主冷笑道，“百姓的未来呢，你想过他们吗? 我手下有一位校尉，就生活在赤北平原上，家中老父慈母，年轻的妻子去年给他生了一个胖胖的儿子。可转眼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未来你考虑过吗？那些在战争中失去儿子、丈夫的母亲和妻子，她们的未来你考虑过吗？你仅仅因为臆测，便去毁掉他们的一切。”

“为了帝国，牺牲在所难免。”龙翔文狡辩。

“你为什么不为帝国而做出牺牲？” 长公主问题如利剑般刺入他的胸口。

“我可以做出牺牲，哪怕背上叛国的骂名。”龙翔文挺起胸膛。

“龙自峰呢？” 长公主不改冷笑的问道，“他哪里让你觉得比龙翔云好，他能带给帝国和皇族更好的未来吗？。”

当长公主无情的将他最痛的伤口揭开，龙翔文流露出极大的恐惧和不安。刚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墙瞬间倒塌，于是他愤怒吼道：“他不是皇族子弟。”

第168章 孰优孰劣

“你为什么不拼死的阻止他？” 长公主的话很伤人，“你为帝国而牺牲的勇气呢？”

龙翔文无言以对。许久，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谢谢你来送我上路。”喝完杯中酒，将酒杯丢在桌上。

长公主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在龙翔文诧异的目光中，将酒喝下。“你连直面对手的勇气都没有。”她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兴趣，起身走向房门，将门带上前说道，“草原蛮族已经将你的秘密大白于天下，祖祠宫自会作出判决。”

昏暗再次降临这间不大的房间，静静的房间中突然传来狼嗥般的叫声：“我没错，是你错了，是你们错了。”

此刻，郭启急匆匆赶来，红着眼眶道：“霍老侯爷去了”。

晨雾中的都城逐渐开启一如往昔的繁杂。长公主踏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郭启还在向她介绍着霍家的情况：“霍老侯爷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霍帅阵亡后，他更是卧病在床谁都不见。这次在得知城内发生夺位之变，他将几位老侯爷请进府中。不成想还是晚了一步。平海侯勾结叛军害死了磨破火将军，听闻消息后他便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一直弥留到公主带兵进城，他才闭上了眼。”

转过一个街口，眼前的街道早已挤满了人，大批巡防司的衙役手持棍棒维持秩序。霍府门前再次挂上新的白绫，旧丧未过又添新丧，悲凉意味更甚。大门依然紧闭。一批军中将领腰扎白绫恭恭敬敬单膝跪在府门两侧，巡防司主官周一鹤则是一身素衣跪在门前台阶之下，他将磨破火的遗体送进霍府后，便一直跪在这里。见长公主驾到。众将领们纷纷起身，上前行礼，在其中长公主发现了离甲川等虎门将领的身影。

“去通禀一声吧。”长公主下马小声吩咐道。

不多时，霍府大门缓缓开启，一位少女慢慢走出，学着军中的礼仪，拱手向前推出，躬身朗声说道：“霍芸参见大帅。”

长公主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少女，上一次见到霍芸的时候，她才不到五岁，那年，她跟随母亲去过虎门边关。如今的她一身麻布素衣，乌黑的长发用一条白色丝带系着披在身后，素颜下几颗淡淡的小雀斑散落在挺直的鼻子两侧，细细的眉毛明亮的眼眸，圆圆的脸蛋到有着几分霍利山的神态。

“我来拜祭霍老侯爷。”长公主柔声说道。

从霍芸的身后走出几位步履蹒跚的老者，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伤悲和凄凉，颤颤巍巍的上前行礼。

他们都老了。长公主的目光依次扫过他们的脸庞，依稀记起他们壮年时候的模样。“几位老侯爷不必多礼。”长公主回礼道。郭启在路上告诉她，怒火中烧的周一鹤派人抄了平海侯的府邸。听到这个消息的成直牟面无表情，可得知霍老侯爷的死讯后，他嚎啕大哭，一头撞死在狱中。功勋们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看着霍家的没落，再联想起自身，那种凄苦和无助的心绪何尝不是他铤而走险的原因呢。想到这，长公主开口道，“虎门边关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急需一批懂得军中阵法的将领，烦请几位老侯爷费费心，帮我参谋一二。”

几位老侯爷先是一愣，脸上逐渐露出狂喜，急忙躬身行礼，领头的老者颤声道：“我等必不辱使命。”在长公主用手扶起他时，他抬头红了眼眶，“谢谢长公主。”

霍芸投过来佩服的目光，后退一步。“公主殿下，爷爷临走时，一再嘱咐，人死如灯灭，身后事留给后辈打理，不必惊动亲朋好友。” 她缓缓跪倒在地，叩首道，“霍芸在此谢过，诸位请回。”

长满青苔的院墙围绕着这所幽静小院。院中那间陈旧的草屋内。“霍家这个小姑娘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瞿老夫子听完长公主讲述如何被婉拒的情景时，用手轻轻拍着书案感叹道。

“是啊，等我出来想了很久，才想明白。”长公主忍不住笑了出来，“跟我家御风有得一拼。”

“呵呵。动心了，想弄回家当儿媳了。” 瞿老夫子也笑了。

“好女孩，我家可不嫌多。”

“我看行。霍家这次将这位小姑娘推出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说话间，房门被轻轻推开，庄细雨坐着轮椅缓缓来到近前，将他们身前书案上杂乱无章的书籍一本一本整齐摆放到一旁。

“你是庄细雨吧。” 长公主依稀记得龙自邦曾经提起过这位姑娘。

“长公主如何得知？” 庄细雨点头，雪白的长发掩盖不了她清秀脱俗的容颜。

“听龙自邦提起过，他们被人追杀，逃到这里，是被你所救。”

“是他们救了我。” 庄细雨将餐盒从腿上端起，放在书案旁，打开盖子，小心翼翼的将几碟小菜端了出来，动作不紧不慢，语气平缓柔和，“虎三公子和柳姑娘还好吗？”

“我还没有机会跟他们说上一句话呢。”长公主想想作为母亲，自己真的很不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