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姝言发觉身上的伤口似乎不疼了，身体也越来越轻。

恍惚间，她瞧见山林中沙沙作响的竹叶，瞧见了夜空中的隐隐星辰。

面前的男人，身穿银黑色紧身软甲，头发灰白，他的眉头凝到了一块儿，清冷的眸满是泪水……

她意识消散的那一刻，清晰的听到密林深处数百支羽箭破空而来。

男人身中数箭，跪坐在树下，始终保持着将她护在怀里的姿势。

景平十三年，皇城。

锥心的痛疼意袭来，床榻上的人缩成一团，额头满是细密的汗。

“救……救我！”

“公主，公主醒醒！”

萧姝言挣扎着猛地坐起身。

“公主。”婢女秋月慌得跪在床榻前，紧紧的抓着她的手，“您又做噩梦了，要不要奴婢请御医来瞧瞧？”

“秋月？”

她不是死在了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山林中了吗？怎得还能听到秋月的声音？

阳光微微刺眼，梳妆台上摆着明艳夺目的凤冠霞帔，她眼中却只有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见。

清幽淡雅的熏香涌入她的鼻腔，因为眼盲，她的听觉嗅觉格外的灵敏。

这熟悉的香气，是她在公主府惯用的香！

秋月见她情绪起伏不定，忙抽回手，跪在床前请罪，“公主恕罪，是奴婢多嘴。”

“秋月，我睡了多久？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她的心狂跳不已。

“您睡了小半日，今个儿是三月初五，明日便是您和徐家公子成亲的日子。”秋月恭谨小心的回道。

三月初五！她居然重生了！

萧姝言不敢置信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皮肤光滑细腻，并没有伤口！胸口亦没有伤，只是前世的痛似乎深刻灵魂一般，她稍一想起，就痛入骨髓。

上一世在她十五岁那年中毒失明，直到她死在徐承书手上，整整瞎了四年。

从她失明之后，整个人变得暴戾易怒，动辄打骂下人，公主府上下无不畏惧。

萧姝言无暇多想，她明日成亲，梁王就是趁着京城大半人的视线都放在公主府的机会，举兵谋反。

乱军攻入皇宫，弑君在先，囚禁重臣在后。

东宫属军和她的暗卫营拼死才护着太子逃出京城，这一路上禁军统领秦守川一直带人追杀他们。

因为她看不见，半道上和太子走散，不慎坠入京河，阴错阳差的被卖入深山，受尽折磨。

她想不明白的是梁王一直以祁王马首是瞻，怎么会突然起兵谋反，这到底是祁王黄雀在后，还是梁王一直在扮猪吃虎？

萧姝言心中一团乱麻，不过不管谁是幕后主使，她想要阻止明日的宫变，必须在今夜控制禁军。

“秋月，你去太子别苑一趟，就说我明日大婚，为防宵小之辈作乱，影响京城治安，请太子责令巡城司和兵部以及京城各衙门戒严。”

萧姝言单手揉着昏沉沉的太阳穴，慢慢开口道。

此刻梁王必然已经万事俱备，只是他还没有动手，她总不能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进宫告发他谋逆吧。

眼下唯有先打草惊蛇，让他以为自己的行动暴露。

秋月愣了一刻，她家公主自从中毒失明之后，连公主府都很少出，更不会关心旁的事，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不敢怠慢，欠了欠身，连声应下出门。

萧姝言换了一身霜色绣着文竹的锦缎衫裙，碧玉簪子简单的绾了个发髻。整个人素雅又矜贵，宛如皑皑白雪中挺立的青竹翠柳。

“秋棠。”

“奴婢在。”

“派人去查一下徐承书在哪儿，机灵点别让人察觉了。”萧姝言道。

秋棠紧张的攥紧手，公主府的人都知道徐公子对公主极好，甚至几度三番为了救公主而豁出性命。

公主喜怒无常，放眼京城也只有徐公子能哄好她。

只是按照规矩，新人成亲前一日不能见面。

她郑重的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公主，按……按照规矩您与驸马成亲前，不能见面，您还是……”

萧姝言瞧不见她跪在地上，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她只能听出秋棠的声音带着惧意。

“你只管安排人去做。”

上一世她哀求徐承书放过她的时候，徐承书说要和梦娘光明正大在一块儿，既然他身边藏着这个梦娘，那成亲前一晚，他必然是要好好哄哄这位心上人。

萧姝言心里冷笑，找出这个梦娘，悔婚才合情合理嘛！

已是晌午，阳光灿然，院内海棠花开的正好。

风吹过，裹挟着花瓣洋洋洒洒的落下。

萧姝言在婢女的搀扶下出了房门，穿过前院的回廊，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公主府，才到达西北角的一处偏院。

这里是值守暗卫在公主府的居所。

暗卫们主要负责情报，潜伏，刺杀，护卫等。

因为她极少出府，也不和外人打交道，更不关心朝堂上的事，所以公主府的暗卫除了轮流在暗中值守，保护她的安危之外，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主子？！”

“属下参见主子。”

今日值守的暗卫正围在房间里打叶子牌，因为萧姝言从不出门，公主府又有层层守卫，他们便习惯了躲懒偷闲。

暗卫营统领沈绣衣几乎是吓瘫在地，极少出房门的公主殿下，居然出现在此处！

“主子恕罪，属下等罪该万死！”

他们都见识过萧姝言的手段，稍有过错便是几十军棍。

萧姝言细听了一下声音，房间里大约跪着十来个暗卫，这些人里并没有上一世救她的人。

公主府的暗卫营有一百人，十人一组，领头者为夜卫，夜卫之首为统领。

“挑十个身手最好的，今晚有任务。”

萧姝言没有理会他们的请罪，也不打算过问他们值守偷懒的事情。

沈绣衣拱手应下，不多时便领了九个人回来。

他们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声音或清亮或粗犷，“参见主子。”

萧姝言闻声指了一下边上的几个人，“你们几个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属下夜七。”

“属下影安。”

“属下陌随。”

“属下云玖。”

清冽熟悉的声音响起，似山谷中冰雪初化，不带丝毫情绪。

萧姝言循声走到那人面前站定，她不会认错，上一世就是这个声音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哀求她不要死。

“云玖？”

男人恭敬的应声，“是，主子。”

萧姝言微微俯身，伸手摸上他的脸颊，薄唇，鼻梁，眉眼……素白纤细的指骨在他的脸上慢慢游走。

自从她失明之后，她的手便是她的眼睛，她想要记下什么，只能通过抚摸。

没错，果然是他。

萧姝言转身同沈绣衣道，“今晚的任务，他不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