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离四方城五十里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披星赶路。

花大爷甩着鞭子招呼马儿，车辙经过的地方带起一串尘土。车里一双纤纤玉手死死抓住车框边。

“花爷爷，咱们还赶得及吗？”

花大爷头也不回，“赶得及。”

“好。”

这一声后，不再询问，只一双眼睛看着那亮堂的月亮，希冀上天多给点指示。

车里这人就是宴如心心念念的姐姐，吕清如。

吕清如只比宴如大两岁，自来就是父母手心的宠儿。

只是后来吕母生下宴如就一直身体不好，为了能安心养病，就将宴如养在花婆婆儿媳身边，后来吕母病逝，才接了回来。

清如怜惜妹妹没有娘疼，所以处处为宴如出头周全，很有一番长姐如母的味道。

这次她代替吕父回老家收租子，刚一到，就收到了吕父的急信。

“家败，勿归，妹已安置妥当。切记勿归！”

没头没尾的，清如猜不出家里出了什么乱子。心里不安，怎么可能如吕父说得一样！

当天晚上就收拾了东西往回赶。

只是她留了个心眼儿，吕父既然两次叫她“勿归”，那必定是出了大事。所以她白天装作无事人一般，天大黑了，才连夜匆匆赶路。

两个时辰后，马也疲惫，人也疲惫，可怜花大爷头发都花白了，还劳累着。

看着花大爷鬓边的白发和憔悴，清如心中不落忍，“停车吧。”

“吁～”，花大爷连忙拉着马停下，“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事儿，咱们先停下来歇会儿。”清如也说不准，只是前路不明，还是谨慎些好。

二人停下来歇脚，花大爷心疼地抚摸着马儿，喂了它一颗饴糖，又去路边找水和草去了。

清如也跳下车，眺望着远方。

天已将亮了，站在山坡上，可以看到不远处四方城巍峨的城墙和门头，有些周围进城卖菜或挑着担卖早餐摊儿的，零零星星的排在城门等着进去。

再走一段就要进城了，清如拿不准这一趟比之往常有什么凶险，但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

等花大爷过来，宴如交代他去附近的人家看看，换一身和她身量差不多的男装来。

不欲暴露了行踪，清如又闪身进了车厢。

不多时，花大爷拿着个包袱回来了，见清如已回了车厢，就递了过去，并说道，“我推说早晨露重，不小心滑了一跤，找附近村民换了身衣裳，是比着我身量来的，您穿有些大了，不过这个时候都穷，穷小子穿上头哥哥传下来的衣服那是常有的事儿，不合身也不打紧。”

清如接过衣服看了看，确实大了些，不过她身量高，也勉强穿的，衣服很干净，却浆洗地发白，上面还有不显眼的几个补丁，当下也很满意。

“没事儿，这个时候能找到衣服就很不错了，希望我的谨慎没有错。”

花大爷有些担心，“老爷叫咱们不回去，咱这要是回去了，会不会耽误了老爷的大事儿？”

清如已经将头发挽起来了，闻言也是心里紧张，“不管什么事儿我总要弄清楚了，爸爸是知道我的，一句话就想让我离远了，那是不可能的，如不是出了急事，他也不会没头没尾的说这个。”

将头发盘到头顶，又将那宽大的衣服撕下一块布条来，清如想了想，“花爷爷，有些什么东西能立刻将我皮肤变黑吗？”

花大爷眼瞧着清如即使素装也难掩绝色的脸庞，知道了她的担心，于是仔细想了想说道，“这个时节，用石榴皮擦身上或许有用，且不易洗掉，只能用盐或白醋才能洗干净。”

眼下快要中秋，正是石榴成熟的时候。

“不错，花爷爷，劳烦你往前面看看有没有进城卖石榴的，再有卖梨的，给我连筐也买回来，我就在车里换衣服。”

“哎。”花大爷答应着，接过清如递给他的零钱，将直挺的腰背弯下来，露出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往城门方向去了。

还好马车停靠的时候驶离了官道，掩在树丛间，不多看几眼，是不会轻易发现的。

清如拿着衣服，细细思索，最终下了车，将衣服在路边草丛里裹了一圈，沾湿露水，又在地上磨蹭，将干净的衣服糊上泥土，看着有几分刚从地里回来的样子。

左右看看，确定无人之后清如上车换衣服。

……

郭子行骑着马，带着一队人踢踢踏踏地正赶在官道上，脸色很是难看。

张警长很有眼色地打马上前，即使在马背上，也努力作出谦卑的样子来。

“哎哟，我说大少爷，就两个小妞儿跑不远的，迟早得给咱们抓住咯。”

郭子行邪气凛然，略带嘲讽地看向张警长，“别特么给我拍马屁了，你昨儿也这么说来着，人呢？！不说两个小妞儿，就他么一个小妞儿，你抓住了？”

张警长扯着嘴勉强笑笑，这可不让人尴尬么？谁能想到两个弱女子，一晚上就能不见了踪影，他还纳闷呢？找谁说理去。

“这离城里只剩十来里地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们跑不远的，更何况有兄弟说了，那吕家大小姐是坐着马车和一个老仆人出城的，咱重点查这些人不就行了。”

郭子行懒得再跟他说话，自顾地牵着缰绳，喝了一声“驾～”，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张警长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不过到底没敢表现出什么。

郭子行长这么大第一次单独行动，好不容易说动了他老子，给了他一队人马，去执行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任务。谁承想，“初”师未捷，这还不得让家里几个庶弟给笑死？

一想到会让家里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笑话，郭子行的火气就能直冲到天上去。

连夜去追捕一个带着老仆的女人都没能追到，郭子行表示：不能接受！

一行人十来个，快马加鞭跑了四五十公里到韭黄庄，没抓到人又快马加鞭赶回，大家伙儿早就困倦了，只是碍于郭子行这个大少爷没开口，谁也不敢开口提休息。

倒是郭子行他自己，一腔火气都在心里憋着，哪里还能觉得困了。

只是也不再快马追了，就这么骑着马，大咧咧地行在宽敞的官道上，一路旁若无人的行进着。

清如还不知道自己的谨慎起了大作用，好不容易逃过了一轮抓捕，转眼又即将羊入虎口……

车厢狭窄，更何况还堆着些从庄子上带回来的粮食。清如换好了衣服，不知怎的，她心里总是突突的跳，总觉得不安定，老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还好这时花大爷回来了，果然带着几个石榴并一筐梨。

帮着清如把皮都剥下来，清如挤着汁水，将自己脸上、手上、但凡能露出来的肌肤上都涂上石榴皮汁。

车上没有镜子，清如只好涂完了将头伸出来给花大爷看，“花爷爷，你看我，有变化吗？”

花大爷虽年纪不小，倒也眼明心亮，加上此时天已露出鱼肚白，倒是将清如看了个清清楚楚。

原本白皙的肌肤此刻蜡黄蜡黄的，十分的容貌也打了折扣。

清如肖似其父，妩媚中带着飒爽英姿，令人不敢逼视。

虽年龄到了，但能得青眼的却少，更何况清如立志要将妹妹先送出门，所以到了二十，却没赶个时髦“自由恋爱”。

清如一番装扮，将个好好的美人打扮的像个流浪儿一般，头发乱糟糟的用布条缠住，一身不合体的补丁布衣，皮肤蜡黄，浑身泥污。

花大爷张大了嘴，将清如看了又看，赞道，“不错不错，大小姐这身装扮很是换了一个人，老奴都快认不出来了。”

清如这才噗嗤一笑，“就是要让你认不出来，不过你不用安慰我，东西有限，能折腾出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确实，乍一看的确没人能将一个大美人跟眼前的穷小子联系在一起，可要是仔细看还是会发现端倪。

比如清如曾经穿过耳朵眼儿，这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过的，再比如清如虽则脸色蜡黄，可却饱满光泽，不像是吃不饱饭的穷苦人家能养出来的。

不过事急从权，能乍一看看不出原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大早上进城的人多，最易混进去了。

清如接过那筐粒掂了掂，约莫有个十来斤。

“嚯，可真够沉的。”

花大爷看不下去，“我来吧，您没干过重活儿，小心闪着胳膊。”

清如拒绝了，放下梨筐，往出捡了几个，跟花大爷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花爷爷，我这心里总不放心，所以我想…接下来咱们分开走，你想啊，我爸爸不叫我回来，必定是还有危险在城内。当时咱们出城的时候又没避着人，稍加打听就能知道，所以啊，咱俩得分开走。”

花大爷毕竟是老江湖了，稍微一想就理解了，“分开进城也可，那这马车如何处理？”

时下也有了汽车，可马车依然是大多数人的交通工具，虽然不像以前时兴那样在马车上挂上自家府里的小旗子，但也很是醒目，自家就一辆马车，来去都是它，要是警察向周围邻居打听，未尝看不出端倪。

清如也是头疼，这是她二十年来头一遭遇见难事儿。想了想，决定还是小心为上。

“马车咱就不赶了，先撂在这儿。”

这年头买辆马车可不便宜，真要扔了清如也很舍不得。

“要不这样吧，一会儿我先进城去，装作卖梨子的，花爷爷你将马车赶到附近村子里卖了，粮食也卖了，不拘多少钱，赶紧卖了就行，然后拿着钱躲起来，我先回去探探情况。”

“哎”，花大爷答应下来，但他其实心中也担心城里的亲人，忍不住嘱咐一句。

“大小姐，你帮我看看我老婆子和我儿子一家，要是见事不好，也叫他们回老庄子上去。”

清如答应下来，想着没什么纰漏了，赶紧跟花大爷告别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