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郎的话，清如并未放在心上，只当作是儿童调皮之言。

辛无悔也没放在心上，他正在院儿里帮牛大劈柴。“牛大哥，你家这柴有点儿多啊，就你们一家三口能用完吗？”

满院儿里的屋檐下都堆着柴，码的整整齐齐，听到辛无悔的话，牛大也只是憨厚的笑笑，“嘿嘿，俺们家人少，自然就要提前备上，你别看现在看着多，用起来还是很快的，赶着冬天来之前多准备点儿，到时候俺们一家就不出门儿了，一整个冬要用，你再看看，还多么？”

辛无悔一想也有道理，要是一家三口用一整个冬，还真不算多，因此也就没多说什么了，老老实实按着劈柴。

“当家的，你过来下。”牛大嫂站在厨房门口对着她丈夫招手，辛无悔也看了过去。

“什么事？”

牛大嫂不好意思地笑笑，只让她当家的过去一趟。辛无悔了然，“大嫂，是不是粮食不够吃了？”一家三口也没多少出息，估计是供不上两个外人吃饭了，又不好意思说，才叫她男人过去商量。

牛大嫂赶紧摆手，“不是不是，你放心，粮食管够，就是有点儿别的事儿。”又向她男人吼道，“叫你过来你就过来，磨蹭什么？”

牛大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真是的，就你事儿多。辛兄弟，麻烦你整这些柴了，我过去看看什么事儿。”

“行，你去吧，保管交给我。”辛无悔不想掺和人家夫妻间的事儿，就留在这儿劈柴还实惠些。

牛大就着门口的石臼洗了洗手，在身上胡乱擦了擦，一掀帘儿进去了。

“什么事这么急，被人看出来了可不好。”牛大冷着脸，哪里还有憨厚的神色。

牛大嫂拍了下她男人，眉飞色舞的表情是挡不住的开心，她拿手比划着，“哎，你知道不知道，这回给我出的是什么价？”

牛大喝了一大口水，随口道，“什么价？”

“这个数。”

牛大看着她比划出来的数字，有些不敢置信，“五十个大洋！居然有这么多？”

牛大嫂得意道，“还不是我口才好，哎，你看院儿里那个，高高壮壮的，那腱子肉……啧啧，一看就有一把子力气，这可是壮劳力，买回去就能使。”

看着牛大嫂冒着精光的眼神，牛大不乐意了，“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至于夸的这么好么？”

牛大嫂眼睛一撇，不屑得很，“我说你这人，多少货从我手上经过，你什么时候看我沾过身？我告诉你，别跟老娘搅和那些花花肠子，以往你搞的那些小姑娘害得我卖不出好价钱，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牛大悻悻地陪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变心嘛，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哼”，牛大又是赔笑又是作揖的，这才哄的牛大嫂重新眉开眼笑，“行了，别老不正经的，哎，我跟你说，一会儿就来人看货了，你可得好好配合着，别漏了馅儿了，尤其是里屋那个，别让人发觉了，怎么着也得等她养好了伤才能卖个好价钱。”

想到此牛大嫂就是一阵肉疼，“呸，要不是她颜色好，我才不干这麻烦事儿呢，等她养好了伤，我非得去趟十里洋场，找个最大的窑子将她囫囵卖了，好填我的账。”

“哎，谁说不是呢。”牛大搭腔道。说起来他不信任牛大嫂，牛大嫂也不甚信任他，因此警告道，“你别给我打主意，那人漂亮是漂亮，我可好好看过了，还是处子，这样的才能卖得起价钱，你要是敢碰我的货。我就将你们父子都卖了，重新找一个。”

牛大再三保证，“丽娘，你还能不知道我吗？我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呐，为了你，我的老婆女儿都叫你卖了我也没皱半个眉头，还不是因为你在我心里最是重要，要不是你不能生……我那儿子也早随你处置了。”

想到此，牛大嫂也是颇为得意，一个男人为了她连妻子儿女都不顾，全是因她更为重要之故，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牛大有前科，牛大嫂还是多了句嘴，“再怎么你也不能碰礼物那女人，那可是我经手以来，最漂亮的一个，你可不能坏了我的卖相。”

牛大赶紧赌咒发誓，“我不碰，若我要碰了她，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牛大嫂这才满意了，扭着腰舞着锅铲赶人，“行了，我就是告诉你，让你高兴高兴，赶紧出去看着人。”

“哎”，牛大答应的爽快，迅速在牛大嫂脸颊处亲了一口，转身就跑。

牛大嫂又羞又气，追过去打他，“你这死人。”

牛大嘿嘿着早跑了，一出门儿，又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小二郎蹲在墙角，将他二人的话听了个完整，木着一双眼睛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面前那一片地上的草，已经连根拔了个精光了。

夜间牛大嫂整治了一桌菜，招呼牛大和辛无悔喝酒。

见着桌上丰盛的饭菜，辛无悔也不禁食指大动，不说连日来光吃些野果树皮了，就是平日里在黄府，也不是常有一桌酒菜的，更何况他还要开车，更是被勒令不许喝酒。

第42章 心惊

也没跟人客气，辛无悔自来熟的坐下，见着桌上摆了五副碗筷，却只有他们三人，不禁疑惑道，“怎么孩子不见上桌呢？”

牛大嫂愣了一下，“嗐，这不是要喝酒嘛，小孩儿家家的，怕他闹人，给盛了饭去屋里吃去了，你妹子我也装了些饭菜端过去了。”

“哦，那这五副碗筷，是还有人来嘛。”

牛大接过话来说道，“我一个粗人也不会说话，咱们相逢即是缘，因此叫了个本家兄弟和他媳妇儿来作陪，你不会介意吧？”

辛无悔哪儿会介意，这又不是他的家，更何况都是为了招待他的缘故，因此道，“我怎么会介意，牛大哥牛大嫂你们太客气了。”

牛大嫂捂着嘴笑道，“要不是我家孩子骗人，你妹子也不会被狗惊着了，说起来还是我们的不是，来，喝杯水酒，算是我们给你赔罪了。”

辛无悔赶紧也执起杯子，“牛大嫂你太客气了，这客人还没来呢，我先喝不合适吧。”

牛大嫂嗔怪着说道，“哪儿能啊，你喝你的，我准备的多，他们还要一会儿才来呢。”

辛无悔推辞不过，还没吃上一口菜，就先喝了一杯酒了。辛辣的酒水下肚，刺激的他连连咳嗽，“咳咳，牛大嫂，我这可是，咳咳，喝干净了啊。”

牛大嫂使个眼色，牛大又站起来道，“嘿嘿，好兄弟，痛快，来，你喝了你大嫂的酒了，怎么着也要喝我一杯，来，敬你。”

“哎，大哥。”辛无悔还没来得及阻止，牛大一杯酒也下肚了。无法，辛无悔只好再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几人正说话呢，院子里传出动静，“牛大，在不在家？”

牛大赶紧应道，“在在，哎哟，赶紧进来里屋。”

来人一身黑衣，黑脸皮，几乎快要跟黑夜融为一体。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脸也干巴巴的，眉毛眼睛耷拉着，怎么看都是一幅不起眼的相貌。

旁边跟着的妇人也是一身深灰色衣裳，倒是少见补丁，浆洗的都发白了，眉眼清秀，只是耷拉的眉眼与其丈夫如出一辙，佝偻着的腰更显得她的愁苦。

那男人浑浊的眼睛闪着精光，不动声色地将辛无悔上下一番打量，几步间就进了灶房。脸上摆出笑容，“牛大，这就是你说的年轻人？”

牛大憨厚的笑着，“可不是，这是我辛兄弟，年轻力壮，还在大户人家做过工呢。”

见辛无悔颇有些无措，又向他介绍道，“这是我本家兄弟，你叫他牛二就行。”

“牛二哥”，辛无悔从善如流的叫道，不知为何想到了那天小二郎叫他家狗子，好像是叫“二牛”吧，心中颇有些怪异。

牛二笑着过去拍了拍辛无悔的肩膀，试探试探他的底细，又从肩膀摸到胳膊，感受到那硬邦邦的腱子肉感叹道，“不错，是有把子力气。”

牛大打着圆场道，“嘿嘿，辛老弟你别介意，庄户人家，就爱比把子力气。”

辛无悔也在乡下待过，是以虽然有些怪异，但还是按耐着没说，只是悄悄离远了些。

一圈人互相介绍着，开始坐下来推杯换盏，多是劝着辛无悔多喝酒，牛大也喝了，反而是牛二不怎么动，那妇人也只是吃菜，不怎么言语。

听着灶房里热热闹闹的声音，清如心里也稍微安定。用好着的右手将放凉的药一口饮尽，苦涩的滋味立即在口腔传开，此时没人给她倒凉水了，她也只好忍着。

“吱呀”一声，小二郎推门而入，直直盯着清如，倒将清如吓了一跳。

对这个说瞎话诓她耳环的小孩没什么好感，清如冷冷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跟你爸妈吃饭去。”

小二郎一言不发，愣愣地走近她，突然伸手环腰抱住了她。

清如有些不习惯被人环抱着，哪怕是个小孩。更何况她还受着伤，唯恐小二郎碰着伤口，因此拿那只好手去推他，“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好好说，别压着我伤口。”

小二郎仿若未闻，清如正要不耐烦，却听见小二郎低低啜泣起来，“呜呜…”这声音压抑又悲伤，清如一时间不好赶他，只好改为轻轻拍着他的背。

“怎么了？你妈打你了？”

“她不是我娘！”小二郎突然吼道，清如愣在原地。

灶房里也听见这动静了。

牛大嫂狠狠剜了一眼牛大，起身找补道，“这孩子，气性真大，我去看看，你们先吃。”

一句话将此事定性为孩子闹脾气，几个男人也重新喝了起来。倒是牛二嫂抬眼往偏屋看了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来。

牛大嫂最反感她这眼神，不由得皱眉，赶紧离了灶房。

牛大嫂虎着脸进屋，将门锁上，压低声音道，“你吵什么！”

又对清如陪着笑脸，“这孩子没吵着你吧，太调皮了，都是我没教好。”

清如自己还受着人家的照拂呢，又怎好说人家管教之事，因此也笑着道，“没事儿，我也是在家里做姐姐的，他还是个孩子呢，没吵着我。”

牛大嫂上来扯着小二郎的胳膊，“快跟姐姐道歉，我给你单独做了好吃的，不是不让你上桌，是他们在喝酒，你一个小孩儿上桌了没意思，我单独给你留了啊，听话。”

小二郎瘪着嘴，狠狠用胳膊擦了泪，别过去脸，一言不发。眼泪也困在眼中，死命控制着不让掉下来。

清如忽然就有些心软，开口道，“别说他了，我没事，就在这儿和我一起吃饭吧。”

小二郎那余光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牛大嫂哪敢让人发现偏屋里还有一个人，“哎，这孩子闹人，你赶紧歇着吧，我带他出去吃饭。”

接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小二郎的胳膊往外走，一抽门栓，牛二嫂就在门口候着，似笑非笑道，“大嫂家里还有人啊？也让我见见呗。”

牛大嫂差点被她这个外八路的妯娌吓个倒仰，抽着气道，“你干什么躲门口，人吓人吓死人啊。”

牛二嫂收起笑容，自己推门而入，牛大嫂一手扯着小二郎，已是来不及阻止。

清如听见动静正要挣扎起身，就见着来了个陌生的女人，小小的个儿，像只老鼠似的，走路声音轻得很，原本清秀的脸被耷拉的眉眼拉低了分数，看着阴测测的。

被她盯着犹如在荒野里被野兽盯着似的，清如不禁头皮发麻，问牛大嫂道，“牛大嫂，这位是……？”

“她是我妯娌，你叫二嫂就行。”牛大嫂咬牙道，面上还装出一团和气。

这女人光盯着她也不说话，清如面上也为难，这要是自己家，她肯定就赶人出去了。

牛大嫂也对她露出为难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好在这女人只是看了一会儿，又问了问清如的伤势就走了。她一走，清如和牛大嫂都松了一口气。

小二郎早不知跑哪里去了，牛大嫂尴尬道，“我这妯娌……”她指了指头，“所以我不愿说家里还有人在，怕她搅扰了你休息，你别介意。”

清如哪会介意，更是感激她考虑周到，若是自己家有这么个吓人的亲戚，她也会让客人避着点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