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半夏带着小君迁去了卧仙居。

这一次，卧仙居门口，早早便有人等着。

一位三十出头，身着锦衣玉袍，容貌俊美，周身威严异常的中年男子，紧紧地盯着来路的方向。

董老头站在他旁边，两人沉默无言，气氛有些紧张。

当前方一大一小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当中，中年男子眼神一亮，刚要有所动作，董老头却是先让一步迎了出来。

“哈哈，小友来了，等你们好久了，”

他先是跟半夏打了招呼，然后弯腰摸着小君迁的头，笑眯眯地，

“乖孙，想爷爷没有？”

小君迁扬起笑脸，甜甜的回应董老头，

“想～”

半夏注意到董老的称呼变了，想来他也是猜到了小孩儿的身份。

突然，她感觉小君迁握着她的小手一紧，眼神不敢置信地看向门口的身影。

这反应……

她不由自主地打量着门口的中年男子，而那男子也用审视般的目光看向她。

这时，董老头拍拍她的肩膀，

“走，小友，我们进去里面说。”

随后走到小君迁另一边，弯下腰有些期待地询问道，

“乖孙，爷爷牵你好不好？”

小君迁回过神，朝董老头点点头，又再次回了一个笑脸，可是情绪显然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小君迁进屋，没有再给门口的中年男子一个眼神。

中年男子望着他们的背影，步伐有些踌躇。

倒是小君迁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又飞快把头转了回去。

也是这一眼，让中年男子眸光逐渐坚定，抬步跟了上去。

半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即使小孩儿觉得他抛下过他，可心里说到底，也还是放不下他。

她对之后要做的事情，愈发没有把握起来。

董老头安排两人落座，全程当身后的中年男子不存在。

就连那男子厚着脸皮坐下，他都没说过一句话，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到底没有开口赶人。

一顿饭下来，显得沉默异常。

董老头只顾着给小君迁夹菜，然后自己一杯接一杯喝着酒。

半夏默默地当着陪衬，就连点点吃东西也愈发小心。

对面的中年男子也在一个劲给小君迁夹菜，而且居然都是他喜欢吃的，被董老头有些凶狠的眼神瞪着，也不为所动。

小君迁碗中堆得满满当当，他也不拒绝，就默默地吃着。

半夏敏感的察觉到，小君迁流露出来的委屈。

她看向中年男子给他夹菜的动作。

是……因为他吗？

这顿饭是半夏来凡间以后，吃得最快的一顿饭。

当半夏抱起点点，牵着小君迁要走的时候，中年男子终于开口了，

“君儿，跟父皇回去好不好？”

这大概是他坐上皇位之后，第一次如此小心翼翼说话吧。

小君迁停住脚步，眼中有水光冒出。

他抬头看向半夏，半夏也眼神温柔地望着他。

最终，小君迁还是对中年男子摇了摇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半夏离去。

徒留中年男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这时董老头拿着酒杯从他身后冒出来，满脸嘲讽道，

“呵，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中年男子回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老师，我陪您喝。”

举杯相敬，然后一饮而尽。

董老头嗤之以鼻，

“老头我，可当不得您这一声老师。”

我怕折寿。

中年男子垂眸，

“老师，当年我虽在您和傅丞相的支持下，坐上了那位置，可您应当知道，我的权利几乎被架空。”

董老头听了这话，这次重新坐了下来。

“当年争权之战是我们赢了没错，可那时，国家财政几乎全被户部尚书掌握手中，国库空虚，一个不好，可能就是民不聊生。”

董老头沉默不语，这事，他们其实也知道。

正因如此，他登基当天，便同时纳户部尚书的嫡女为妃，他们并没有阻止。

这也是为何后来进宫，被他轻易以锦书多年无子的理由打发了。

回去以后，反而劝说锦书要学会接受皇帝选秀纳妃。

中年男子看董老头的表情，知道他在等他解释，

“前些年，我一直费尽心机与户部尚书虚与委蛇，我被他威胁，如若我的长子不是从柔妃腹中诞生，他便不会放过锦书，那时就连后宫都遍布他的眼线，为了锦书的安危，我只能偷偷让她喝下避孕药。”

“可是在我能稍稍掌权的时候，他变本加厉，甚至搞出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逼我降罪于傅丞相，当时我来不及准备，便想将计就计，让傅丞相带着妻子告老还乡，锦书身在后宫，我还是能护得住的。”

说到这，中年男子闭上双目满脸悲痛，

“可丞相太过刚烈，为了不连累锦书，也为了能让我放手去做，竟直接撞柱于殿前，我想方设法瞒着锦书，可还是让她知道了，等她从宫外回来，便用性命逼迫我为她父母平反。”

“那时候正是紧要时期，若放弃了，多年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傅丞相也就白死了。”

“我知道，自那以后，锦书就恨上我了，可我还是希望她能给我一些时间，只要再等一等，我就能让户部尚书再无翻身之地，等那时，就能为傅丞相平反了。”

他此生为数不多的感情，都是在锦书以及其父母，还有董老头身上得到的。

可这一切，都被史部尚书毁了个一干二净。

董老头忍不住抬头向他看去，只见以前不动如山的君王，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所以，锦书是如何死的？”

听到这话，中年男子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酒杯，

“病死的，为了报复我，为了让我后悔，”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

“我用尽所有办法都留不住她，她恨起我来，竟是连君儿都不管了。”

这一刻中年男子终于控制不住，放声大哭出来，

“老师，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如果当初，我甘心做一个闲散王爷，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董老也是眼眶泛红，但有个事实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一个好帝王，是他此生最优秀的学生。

当初若不是他登基，那这个国家，或许早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