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龙大当家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梁知府发出的豪言壮语。

想来还是他太年轻，苦读诗书多年，骨子里忠君爱国的思想，还没被糖衣炮弹腐蚀，这才一心求死，为家族搏个忠义两全的美名。

章小林看到龙大当家扶着小钉子进来，惊道：“怎么还受伤了？是遭埋伏了吗？”

“哎呀不妨事，也不知道是谁将箭射歪了，上点金创药就好。”小钉子虽痛得龇牙咧嘴，但却表现得满不在乎。

毕竟伤疤是男人的勋章，谁会嫌勋章多的？

章小林虽不懂医，但也听说过北人会给箭头淬毒。

当然北国人都挺穷的，买不起毒药，虽然没有毒药，可有金汁啊，物美价廉，深得不少北国人喜欢。

每逢大军出征之时，他们便会将箭头泡在金汁中。

章小林眉头微皱，“找人看看去，不行的话让大夫把腐肉挖掉。”

小钉子吓了一跳，忙跳远些，“没事，我感觉还不赖，再说这哪有大夫啊？”

一旁的梁知府接话道：“我曾读过几本医书，会开些风寒感冒之类药方，且让我看看。”

说罢，他撕开小钉子的袖子，仔细看过，“红肿之处艳若桃李，并未有中毒迹象，只需贴上两副草药，不日可愈。”

如此技术人才，章小林更想把他带走，若是任其留在武威城白白送死，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她诚挚劝梁知府道：“子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梁知府何不留着大好性命，以图日后东山再起呢。”

梁知府闻言，低头沉思，“可是，子没有曰过这句话啊。”

“呵呵，谁说得不重要，领会精神就好。”

章小林摆摆手，又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一会儿我就要在衙门里埋下大量炸药，你若是留下，哪里还有命在？”

生命如此美好，梁知府却有些暴躁，“不能跑啊，会被诛九族的。”

章小林对此嗤之以鼻，古往今来的皇帝们，动不动就要灭人九族，但在历史长河中，真被诛过九族的家族，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放心吧，不会诛九族的，”章小林安慰他道：“最多三族。”

梁知府哭丧着脸道：“三族也不行啊，我上有父母高堂，下有还在吃奶的妹妹呢。”

岂能因他一人之故，陷全家于危难，真到九泉之下，哪还有脸见自己的祖宗。

“不行，我死也得死在这。”梁知府一脸倔强。

龙大当家冲章小林眨了眨眼，暗暗比划着手刀，意思很明白，他可以将人打晕扛走，届时梁知府若还要寻死觅活，就随他心意。

章小林微微摇头，示意龙大当家稍安勿躁，转头又给梁知府出馊主意，“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如舍下一身官服，扮作普通人重新开始生活。”

只是这样下来就相当于黑户，以后他不能再和亲人们相会，直到皇帝不再追究此事，方才有机会重新认祖归宗。

再者，他连羊都不会杀，对上穷凶极恶的北国人，怕是会吓得尿裤子。

求生是人类本能，梁知府也不想死，认真考虑半晌问道：“可天下之大，我该去哪里落脚？”

有希望啊，章小林开心极了，继续诱惑道：“不如跟着我们去章田村吧，那里百废待兴，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而且小皇帝还在村里呢，正好全了他一片忠义之心。

梁知府不放心问道：“你们该不会是人贩子吧？”听说有些矿坑，专门拐人干活，一辈子都关在坑底，至死方出。

章小林气得倒仰，她真要是人贩子，放着水灵灵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拐， 来拐他这百无一用的书生干什么？她脑子又没有进水。

梁知府下定决心后，便来到衙门外，找到还在烧火的老弱病残，劝道：“敌军就要来了，不如和我一块儿逃命吧。”

百姓们俱都摇头，“多谢知府美意，只是我们年纪大了，走不了多久就会被骑兵追上，倒不如就留在城中， 和北军决一死战。”

这些人中多是年老腿脚不灵，跑不了太远，小部份则是主动留下抵抗北军的老兵，对他们来说，能够战死沙场，无疑是一种荣耀。

章小林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但却不赞同他们的做法，“一会儿这里就要炸上天，你们还怎么抵抗？死得太冤了。”

人固有一死，或是早点死，或是晚点死，当然是要死得有价值些，不能白白送人头。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下来才有无限可能，章小林把道理掰开揉碎了劝着。

一番口水话，说得百姓们也有些意动，“可我们骑不得马，走不得远路。”就家里剩下几头羊，难道坐羊车不成？

这话也在理，指望老胳膊老腿骑马跑路是不现实的，她拜托一旁的木匠们，“不如咱们劈了大梁，做成车架，拉着他们跑吧。”

木匠们还没表示呢，倒是山寨的兄弟听进心里。

他们也不是生下来就做山贼的，也曾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众人互相看了看，点点头便冲进小屋，三两下就把旁边屋子的梁柱砍断。

第184章 大餐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大伙还没来得及阻拦，眼睁睁就看着房子塌了。

“快点救人！”众人赶紧七手八脚上前扒拉，幸好小屋年久失修，且又是茅草屋顶，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木匠们看着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气得跺脚，“你们咋这么虎？说砍就砍呐！”

大楚的房子都是四梁八柱结构，梁柱作为主要承重部件，如此贸然砍断，定然墙倒屋塌，最稳妥的办法是先拆大梁。

兄弟们满脸不服气，“快别说我们了，时间不等人，哪有工夫慢慢拆。”

北军刚吃了这么大亏，定然不会轻易算了，指不定天明之时，便会杀入武威城。

当下众人分工合作，各自在城中找些得用之物，尤其是车轮才是重中之重。

没有车轮，就算做好车厢也跑不了，但众人在偌大的城中，一通翻找，只找到两个废旧车轮，还不一样大小。

章小林叹息，“可真够穷的啊！”按理说烂船还有三分钉呢，没想到一座军事重镇，竟然淘不出什么宝贝。

当然车子原本就是奢侈品，不是人人都有的，更何况北军即将入城的消息传来，能跑、能滚的物件都拿来逃命用，能找到两个轮子也算运气。

看着两不一样大的轮子，木匠们蹲在一处苦思对策，“麻烦，还差了许多呢。”

“车轴和牙饰部分还好说，但是轮子现做就来不及了。”

车轮制作工艺复杂，小部件非常多，尺寸稍有误差可能就无法匹配，且一夜之间无法完成。

黄工头见木匠们讨论得激烈，便走过去旁听。

隔行如隔山，他也不懂轮辐和轮辋的制作工艺，听了半晌后，疑惑问道：“为啥不直接在外多加一圈？”

“加一圈啥？”木匠们齐声问道。

黄工头本能地缩了下脖子，在木匠领域里，他不过是个外行，自己也最烦有人不懂装懂瞎指挥。

他硬着头皮回道：“我的意思能不能再加一圈外轮，用厚铁皮包住，两个轮子不就一样大吗？”

“好像……好像有道理！”木匠们感觉思路一下子被打开，原本总想着做新的，完全没必要嘛，轮子只要能撑到下座城池不散架就行。

劝学篇中上记载，“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

輮通揉，木匠们还得把木头削成长直条，用水泡水透后，再用大力将其揉弯。

黄工头则带人到处搜集铁料，但城中百姓逃难之时，将刀具等铁料带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些，还得制作点火装置。

“我倒知道哪里还能找到铜铁？”梁知府见他们一无所获，便主动提供信息。

黄工头等人面色一喜，没想到梁知府竟然还保留了一手，遂急问，“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梁知府随手一指，“你们进城之时都见过的。”

章小林歪头回想，进门之时，除了看见两位老兵，便只有空阔的门洞。

她瞬时福至心灵，“我知道啦，是城门钉。”

城门钉是为防止木板之间因干燥等原因松动，起加固作用，虎威城虽然今不如昔，但该有的还是有。

黄工头振臂一挥，“撬钉子去！”响应者众。

拆完家正无所事事的小伙子们，立时一窝蜂跟着他往城南而去，只见城门钉光彩夺目，相对于武威城的破败，这里难得让人眼前一亮。

大楚风俗，凡是求子孕妇，为了讨个好彩头，需得去城门处摸钉，经年累月下，这才将门钉摸得光可鉴人。

后半夜，武威城衙门内升起不少火堆，木匠们需要烧水煮木料，以便揉制，而铁匠们也要融炼门钉，打制包裹车轮的铁皮。

场面红红火火，章小林也没闲着，她将配好的黑火药用做好的铸铁罐装着，埋入衙门大堂，引线外接了打火装置，只等着城中百姓撤退后拉上绊绳。

不知不觉中天色微明，两名在墙头负责侦察的城门老兵，急跑来报信，“北军来了！”

“快，把轮子装好！”黄工头指挥工匠们将热铁皮包在车轮外，再以冷水浇灌，利用物体热胀冷缩的性质，使铁皮牢牢裹住轮子。

有了轮子，剩下的工作就非常简单，木匠们以铁钉加木条，做了一副简易车架。

丑到爆的马车是他们唯一逃生工具，梁知府大声疾呼，“不会骑马的，赶紧上车啊。”

原本还打算和城共存亡的百姓，此时却拖着硕大的包袱爬上车，本来空间就不大，此时就更显拥挤。

“各位大爷、大娘，带啥啦？不重要的东西扔了就是，现下逃命要紧。”黄工头担心粗制滥造的马车，根本就撑不起这么大重量。

工匠们和山寨的兄弟扮红白脸，纷纷劝他们放下行李，留出宝贵的空间。

可城中百姓朝不保夕的日子过久了，很没有安全感，在别人看来都是垃圾的瓶瓶罐罐，对他们来说，这些可都是传家宝。

“可不能扔啊，这是祖宗牌位！”

小钉子赶紧收手，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东西是不能扔，“那包是什么？也太占地了。”

“小兄弟，这是我家传的被衾，没了它，晚上可怎么睡？”

小钉子有些犹豫，这些人年纪大了确实受不得冻，正犹豫间，龙大当家伸手一摸，便知被里塞的是茅草及敝绵，真正意义上的败絮其中。

他大手一扬，将东西扔到路边，冲着车上众人大声喝道：“除了贵重财物，其他东西都不许带。”

“那我就不走了！”被扔掉的老头气性大，立时就要下车。

可旁人哪里会允许他自寻死路，忙拦住，“可不敢送死，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丢也就丢了吧，命要紧。”

有了梯子下的老头，这才不甘不愿地坐下，其他人则被龙大当家的模样吓住，纷纷主动把行李扔掉。

“你们先走吧，我们几人留下来断后！”章小林因要在人散后设置绊绳，只能最后离开。

龙大当家让赵二当家等人先撤，自己则带着几名兄弟留下，辅助章小林善后。

赵二当家也不矫情，立时抱拳告别，带着马队先出发，行进中，车后似是传来一声闷响，“什么东西掉了？”

黄工头回头望去，只见沙土中一块黑色的物体已渐远去，眯眼仔细一看，似是车轮减震用的伏兔掉了。

他大声回道：“没事，都好着呢！”

待百姓走远，城中一空，章小林和龙大当家等人，在衙门各路口拉上绊绳，确保北军无论从哪个方向过来，都能享受到豪华大餐。

章小林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今天是个好天气，“行了，我们也该撤啦！”

众人骑马出城，便见一只大鸟在天上盘旋，小钉子扭头对龙大当家道：“大当家，你岳父的金雕又来了。”

“你胡咧咧啥呢？”龙大当家没好气地回道，“这只傻鸟不会真把人给招来了吧。”

不得不说，今天他这张嘴好似开了光，大伙没跑出去多远，便听见后面传来阵阵马蹄声。

章小林回头看着追来的两匹马，有些眼熟，一身斑点毛，长得头大脖子粗，正是阿巴千户送给龙大当家的聘礼。

两匹千里马，别看长得丑，但小短腿倒腾得很欢实，眼见着就要追上了。

“抄家伙！”龙大当家猛地勒住马，众人跟着掉转马头。

而为首两匹马的骑手正是阿巴千户和高云，父女俩拉弓射箭，两只箭便一前一后直扑龙大当家的面门。

要不是龙大当家身手矫健，再加上手里的弯刀给力，这下就指不定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小钉子愤愤不平叫嚷道：“好一恶毒女子，竟然谋杀亲夫！”

“呸~”高云原以为龙大当家是北国人，却没想到竟是敌国探子，当下心头暗恨，不管不顾地打马上前。

要不说女人是感性动物呢，按理他们只要保证远程火力，拖到后方援军前来，便可将章小林等人围杀。

可高云感情用事、一意孤行，陷入孤立无援状态，这给了众人以可趁之机。

龙大当家指挥几人将高云围住，趁着阿巴千户赶到之时，拎着高云的衣领将她提溜至身前。

不得不夸一句，衣服质量真好。

“住手！”龙大当家拿把弯刀比着高云的脖子，威胁阿巴千户，“把箭放下！”

阿巴千户哪里会听，当下射了一箭，但活靶子不是死靶子，此箭正射中高云的手臂。

此时敌我双方都尴尬极了，高云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巴千户，后者则不好意思地地陪着小心，“爹……爹不是故意的。”

章小林操着不地道的北国话说道：“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龙哥，带上肉票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