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陈淙下不去手。

又或者......是惧怕。

惧怕这背后隐藏着更惨痛的真相，惧怕他们一家人捧在手心上的明珠，这十几年来过得并不好。

好像只要他什么都没有挖出来，就能装作，她只是患了一场病，她没有受太多的苦，就只是这样离去了。

他一次次这样骗自己。

可是现在，真相如此裸露。

他骗不了自己了。

陆霜晚能体会到陈淙的难过，也知道这一切对他来说有多残忍。可是——

她凛下心神，待陈淙情绪稍加缓和，才问他：“那你现在，还想要知道真相吗？”

陈淙没说话，须臾，他点了点头。

“可是。”他抬起头，看向陆霜晚，“你为什么要查小吟的事？”

“实不相瞒，我在追查我母亲的死因。”既然是要“合作”，那也不需要隐瞒什么。更何况，陈淙本身也是受害者，对于陈淙的人品，陆霜晚是信得过的。

他也是这些人里，目前唯一能用到的线索。

“你母亲？”陈淙恍然，“似乎听你提起过。你不会怀疑，她的死和小吟有关吧？开什么玩笑，小吟小时候杀鸡都不敢看，踩死毛毛虫还要闭着眼往下跺，她怎么可能......”

“停！”陆霜晚打断了陈淙的思维发散，“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我母亲去世那一年，家里遣散了十个女佣，就在我父亲宣告母亲去世的后一天。”

“我怀疑这十个人里，全部，或者有人，知道些什么，所以陆震才会宁错勿放地将人全都送走。陈吟巧就是这十分之一。”

“这十个人被卖到了不同的地方，时至今日十年里，里面九个人都已经死亡，剩下最后一个，她已经神志不清，没有办法给出有用的信息。我们只能继续追查剩下九个人有关的线索。”

陈淙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心绪却也有些复杂。

想不到陈吟巧的死，阴差阳错，竟和自己最信赖、最佩服的人的父亲有关。

即使她的言辞里，针对这位父亲的态度都是恶与恨。可毕竟血浓于水，万一......

“陆震，也就是我父亲。待水落石出，倘若有罪，我会亲手将他送进监狱，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就好像看出了陈淙的顾虑一样，陆霜晚突然开口。

“而且，我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白鹤，你有介怀的权利，但还请你，不要质疑我的立场。”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件事背后的人，能得到报应。”

陈淙愣住了。

认识陆霜晚这么多年，他鲜少能看到，她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说话的时候喉咙几近撕裂破音，只寥寥几字，都能感受到她对那些人刻入骨血的怨恨。

既然这样，陈淙也什么好介怀的。

半晌，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小吟的尸体，我还在保管。”

“殊影，拜托了。”

*

“爸！你收手吧！”

热搜上关于陆霜晚“未攀附豪门，舍家弃父”的讨论逐渐攀升，眼看失控，已经到达不可挽回的地步。

大肆传播的那篇通稿，将陆震说得是一个称职而尽责的父亲，将陆霜晚说得背信弃义，不知恩图报，活生生一个只会用狐媚手段勾引别人的白眼狼。倾向性太过明显，以至于陆颂煊都不用看完，都知道这通稿是出自谁的手。

陆颂煊闯入书房，打断了陆震和爵士的共舞。

陆震停下来，端起桌子上的红酒晃了晃：“儿子啊，快来，看看爸爸新买的唱片机。你比爸爸懂，好不好听？。”

陆颂煊冲过去，将他手中的红酒杯摔在地上，“你不要转移话题！”

陆震的神色一下子变了，似被浓雾笼罩，难以捉摸。

“做什么，你还怕她报复我不成？”陆震呵呵笑着，“来吧，我不怕！她要是真对我做什么，正好坐实了言论！我怕什么？”

“坐实？”陆颂煊冷哼，“爸，您不会不知道吧，虚假的才需要坐实，诬陷的才会坐实！”

“陆颂煊！你是我儿子，你要向着一个外人说话！”陆震现在哪里还有方才那副自得的样子，耳边方才令他漂浮云端的爵士乐也变得聒噪，他忍着想要砸烂这台唱片机的想法把音乐关掉，世界总算安静了下来。

陆颂煊轻笑：“外人？她现在的确是外人。那我就奇怪了，一个外人怎么值得您这么费尽心力的去对付？把自己放在圣人的天平上，就这么过瘾吗？”

他想起陆瑶瑶在狱中疯癫的样子，再看着眼前的父亲不择手段，“对陆霜晚，这么多年您对她做得还不够过分吗？非要把她闭上死路，您才甘心？”

“我把她逼上死路？你是忘了陆氏生死垂危的时候了是吗？那是因为谁？现在陆氏活过来都他妈是老子的本事，要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当你的阔少爷！”

“本事？是本事，还是卑劣的交易，不用我多说吧。你这次又把她卖给谁了？现在卖出去的价更高吧？从宋家二少爷手里抢过来女人，多刺激啊！”

陆颂煊已经看清了陆震的面目，不抱有任何期待。陆瑶瑶的事情让他彻底撕开了曾经裹在身外那层名为亲情的糖衣，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会发现这是多么可悲的一家人。

他也是可悲的。

“你混账！”陆震一巴掌打在陆颂煊的脸上，用了十足的力气，把他扇得跌倒在了一旁，手臂被桌角的黄金桌沿刺破，汩汩流出血来。

陆震打得凶狠，像是忍不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恶意揣测与污蔑。

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是戳中心事，还怕败露的恼羞成怒。

陆颂煊的脸肿了一大块，嘴角还流出血来，他撑着桌子站起来，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晕下一片殷红。

“呵呵，看样子，这次您找的人家很厉害，厉害到，让您不惧怕宋家。”

“那让我猜猜看，爸，那个人，是不是——”

他缓缓吐出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