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些坐在东廷茶楼中的人们，虽然看起来有说有笑的，但每个人，都有他们不能回家的苦衷和理由。

这些人不一定都是好人，但一定都是生活艰难的人。

民国的社会是无情的，当人们在城市的街道中，看惯了饿死的老人。当人们在逼仄肮脏的风化场所，看惯了女人为了半个窝头褪去布满灰尘的棉裤。

又有什么事儿能激发出人们的同情心呢？

但民国的社会也是有情的，无数无家可归的人们在无数的东廷茶楼中抱团取暖，一起挨过本该万家灯火的除夕。

东廷茶楼好像迷雾中的一盏烛灯，也有好像暴风雨中，一间可以遮风挡雨的茅草屋。

看着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周牧颐好像心情好了一些。这些茶客们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周牧颐！你有什么资格纠结无法回家过年呢？

正在胡思乱想呢，就听得茶楼门外，两个人冲着茶楼大喊大叫：“姓李的！还钱！过年了你知道嘛？”

要债的人大吼大叫的，茶楼内原本有说有笑的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周牧颐很快就观察到了，屋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露难色，他努力低下头，企图不让外边的人发现自己。

但是，这样掩耳盗铃的做法，又怎么能让“姓李的”真正隐身呢？

没过半分钟，茶楼外边要账的两个人就发现了他。

周牧颐本以为两个人会把姓李的从茶楼里抓走，逼他想尽一切办法还钱。但万万没想到，那两个人根本没打算进屋，只是堵在门外，不停地冲里边叫骂着。

太监看出来周牧颐的疑问，忙对他解释道：“这叫做人留一线。要债的人知道姓李的没钱，姓李的也知道他们不会进来抓人。”

周牧颐释然：“啊！这也算是一种江湖规矩吧。”

太监点点头：“要债是本分，不进来是情分。”

“哎！好啦！说了半天也说不明白，他欠你多少钱？”周牧颐放下手中的茶杯，冲着门外两个人说道。

“哎呦！真TM新鲜了，大过年的还有当横的！你打算帮姓李的还钱！？”要债人将怒火转移到了周牧颐身上。

太监一脸怒气地站起来，走到茶楼门口，他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C！瞎了你的狗眼！这是TM城南商会的周会长！”

周牧颐也走到门口：“既然问，我就得替他出钱，这点儿规矩我还是懂的。到底欠你们多少？”

要债者听到周牧颐的名头，瞬间没了脾气：“周……周会长，他欠我们20块大洋呢。算上利息，本息合计二十五块半。”

周牧颐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六个大洋，淡淡地说：“大过年的，你们也不容易，拿着吧。剩下的半块大洋算是我给你们的小红包。”

两个要债者自然是喜出望外，他们连连给周牧颐鞠躬，把欠条还给姓李的之后，便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姓李的感动得痛哭流涕，他跪在周牧颐面前：“小人李小三儿，叩谢再生父母！”

“别让我花钱花的不明不白，跟我说说，你借钱干嘛？怎么又还不上了呢？”周牧颐搀起李小三，好奇的问着。

李小三长叹一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对于他来说，借钱是个被逼无奈的行为。

李小三儿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李五。这个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开始抽烟卷，然后就是抽大烟，到最后已经发展到抽白面儿的地步了。

抽来抽去，这原本殷实的家境就被李五抽没了。最后实在没钱了，李五竟然把自己不到十岁的女儿卖到了窑-子里。

可能也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就在李五卖掉女儿的当天晚上，他就因为抽白面儿导致心脏病发，死掉了。

李小三得知这一切后，那真是五雷轰顶的感觉。

他自然舍不得自己的孙女身陷风尘。于是，李小三来不及给儿子收尸，便做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李小三拿上儿子李五还没来得及花掉的钱，以及自己的棺材本，好容易凑了十块大洋，急急忙忙地去窑-子中赎自己的孙女。

可是没想到，十块钱根本不够，要十二块大洋，才能把人赎出来。

万般无奈之下，李小三找家门口放印子的人，借了两块大洋。【放印子：高利贷。】

自古以来，高利贷好借不好还啊！

李小三明明只借了两块大洋，但没过两个月，他不仅房子没了，竟然还欠着对方二十多个大洋。

周牧颐听完这些话，也不免悲从中来：“哎，快回家吧，回家和你孙女团聚吧。”

李小三泪流满面，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离开了东廷茶楼。

周牧颐看着李小三远去的背影，心中暗下决定：大烟的问题，一时半会可能解决不了，但是这些放高利贷的，我一定要让他们在城南市场地区绝迹！

“周爷！您也救救我们吧！”

“活菩萨！我也快活不下去啦！”

…………

周牧颐本来在愣神思考问题，突如其来的“祈求”的声音，将他游离的思维拉回了现实。他再一看，那些原本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人，纷纷跪在自己的面前……

正是因为周牧颐出手帮了李小三，他这一举动让这些走投无路的人们看到了希望。正所谓山财难舍，如果此时的周牧颐不管眼前这些下跪的人，那他一定会被唾骂。可如果管的话，天底下欠债的多了，自己又怎么管得过来。

没办法，他只好拿出身上仅剩的一张一百块大洋的支票，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抱拳拱手，对诸位跪在地上的人说：“三老四少！各位长辈弟兄！我手里也就这么多了！够不够的，是我姓周的一份儿心意！”

说罢了话，周牧颐根本不给下跪着回话的机会，他拉上太监，逃跑似得离开了。

“呸！真TM晦气！”周牧颐有些不开心地骂了两句。

太监微微一笑：“周爷，善财难舍，穷人太多了，你根本管不过来！现在有十个穷人，你帮了一个，剩下的九个就会骂你！”

“好吧，我还是太年轻了！”周牧颐懊恼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