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元年（705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武则天独自一人躺在上阳宫的仙居殿中，气若悬丝，混浊的双眼空洞地望着房梁。

周兴在去年被人秘密围杀，今年正月之时武则天的面首张易之、张昌宗也在她的面前被杀。

在屏退随时等着她驾崩的侍女和太监之后，堂堂则天大圣皇帝居然连一个能够交代后事的体己人都没有，被病痛折磨得全身无力的女帝甚至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

“幸好，朕在最后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武则天低声嘟囔着，仅仅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耗费了大半的力气，喘息声渐重。

将李客和裴旻拉拢到大唐这边，立儒释道三教为人间正统，遗诏省去帝号，将气运还给大唐……

“好想……再看一眼人间呐……”

武则天呼出了她的最后一口气，在最后的遗憾中溘然长逝……

与此同时，远在碎叶城指导次子读书的李客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望向上阳宫方向，眼中是止不住的怅然。

“父亲？”

一个粉雕玉琢的虎头帽小男孩踩在小板凳上看书，发现父亲突然不言语了，不由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父亲。

“父亲有一位很伟大的旧友在刚才离世了。”

李客轻轻地揉着小男孩的头，轻声说道。

“很伟大？很伟大是多么伟大呢？”

“她呀，是这个人间数千年来最伟大的女子。”

“呀！父亲居然夸别的女子，小二要告诉娘亲。”

“你这个小家伙！去吧，去找你娘亲。今天就学到这，父亲有些事情要做。”

李客被小家伙的童言无忌给逗笑了，拍了拍小男孩的头，让他去找月娃。

小男孩跳下小板凳，一路蹦蹦跳跳地去找最疼他的娘亲去了。

待到目送小男孩扑到月娃的怀里后，李客收回了视线，远眺上阳宫方向，手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碗烈酒，是当年与武则天对饮的那一种酒。

这酒是李客自己酿的，并没有叫得出口的名字。只是这时，李客决定给这酒取名，只为纪念那位千古女帝，酒名人间。

李客将酒碗遥敬东方，一饮而尽，再取出新的一碗人间，倒在地上。

敬酒人间，为女帝送行……

“娘亲娘亲！听我说听我说！”

“嘘！小声一点，月圆睡着啦。小二是大哥哥了，要照顾妹妹噢。”

月娃宠溺地看着怀中的次子，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微笑地教训道。

“噢，小月圆睡着了呀。”

男孩贼头贼脑地伸长脖子，看着床上的小妹没有被他吵醒，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今年已经五岁了，是两岁妹妹的大哥哥，当然要好好照顾妹妹啦。

“娘亲，为什么妹妹和哥哥都有名呀，就小二没有名，是因为小二偷吃了父亲最爱吃的糕点吗？”

男孩有一点委屈，他又不是故意让父亲生气的，可是糕点实在是太好吃了呀。

“傻孩子，你父亲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之所以不给你取名，是因为你满岁的时候抓周抓了一本诗集。你父亲啊，觉得我们小二未来肯定能够成为一个大诗人，想给你起一个好的名，只不过一直没有想到满意的，才拖到了现在。”

“小二才不傻！小二现在都快把六甲背完了呢。娘亲，只要小二成为大诗人，父亲就会给小二取名了吗？那小二以后一定会成为最大的大诗人！”

谈到取名，小家伙兴奋得不行，在月娃怀里动来动去，格外惹人怜爱。

“那小二想要成为多大的诗人呢？”

“这么，不！这么～大！”

小家伙先是用手比了三寸长的方型，然后摇摇头，用力伸开胳膊，比了一个圆。

月娃看得哑然失笑，轻轻点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尖，柔声说道：

“我呀，只要小二每天开开心心的，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就很幸福了。小二喜欢诗吗？”

“喜欢！”

小家伙高兴得扭来扭去，仿佛自己喜欢的东西能够让自己最喜欢的人幸福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他开心的事情。

“那就努力学习吧。”

“嗯，小二会努力的！”

小家伙用力握住拳头，加油打气。

“哎呀，都怪娘亲打岔，小二都把重要的事情忘了。”

“哦？是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呀？”

“父亲他刚才在夸别的女子！”

“噢？”

在小二眼中，总是笑眯眯的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只不过有些时候娘亲笑起来有些吓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冷飕飕的，比如现在。

小二歪了歪脑袋，对于母亲的变化感到不解。既然想不通，他便不再想那些，继续他的告状大业。

“父亲说，那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女子去世了。娘亲，世界上最伟大的女子到底有多伟大呀？”

“此去上下三千年，人间不见此风华。”

月娃听到小二的话，原本有些奇怪的笑容僵在脸上，轻轻地摸了摸次子的头，翠绿的眸子浅藏一抹忧伤，声音轻柔得像是飘向天边的一缕青烟。

“娘亲，你怎么了？”

小家伙轻轻扯了扯月娃的衣袖，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娘亲没事，小二，最近我们就要搬家去中原了，你不是一直想去中原看看吗？”

“好耶！父亲说中原的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娘亲我们什么搬家呀，小二都等不及了！”

“今天晚上我们就走。”

李客带着李叶走了进来，眉头皱得厉害。

“大哥！抱！”

小二看到李叶一进来，就伸出手想让李叶抱他，兄弟俩关系好得不行。

谁让家里只有李客会凶他呢？

李叶笑着从月娃那里接过自己的二弟，眼睛里充满了宠溺和不舍。

等到下一次再见到这个小家伙，应该是一个翩翩公子的模样了吧？趁着小家伙还没长大，李叶要多揉揉他的小脑袋，今天过后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么着急吗？”

月娃传音给李客，接下来的内容是还没有入道的小二所不能听的。

她对局势的紧急程度有些吃惊。就算武则天驾崩了，唐朝精锐军队都还在，还有那位剑道魁首在中原坐镇，短时间内应该是乱不起来的。

“我也没有想到陛下仙逝会引起大唐国运动荡到这种地步，竟然牵连着人间的气运显现。对于极境修士来说，这是大争之世，千载难逢的成仙机缘，想必那些避世修行的老怪物都会相继出世，争取那一线成仙的机会。那些修士为了成仙什么都做得出来，又怎么会惧怕那个几乎没有多少人维护的修真界铁律呢？”

“可是，相公你……”

月娃自己也是一位修为不弱的修士，自然知道气运之争对于自己的夫君意味着什么，不由有一些担心。

“无妨，他们的牙口还没有硬到能够轻松咬碎我的剑。”

哪怕李客故作轻松，月娃也丝毫没有半点乐观。

夫君变成人间最大的道果之一，大儿子自断道途镇守西北边境，二儿子出生之前就被算计。苍天仿佛一次又一次地在作弄她们家，难道好人就必须被这世道肆意欺辱吗？

李客见到月娃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俊不禁道：

“夫人放心，你相公我的天下第十可没有半点水分，哪怕没有这气运，成仙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更何况如今气运在我，那些老家伙们不整天提心吊胆，祈祷我不去找他们麻烦就已经很好了，他们又怎么敢来找我的麻烦呢？”

李客的天下第十自然不是自封的，而是浑天监里的那位亲自排版公布的。人榜之上，收录着明面上人间最强的十位修士。

至于为什么是叫做人榜，而不是天榜或是地板之类的，是因为这名字取自道教始祖老子的“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所以道”，而李客便位列第十。

这也是为什么李客是天底下最大的道果之一的原因，毕竟有什么机缘能够比身为天下前十所占的气运更多呢？

就在这时，一道响亮的声音在李叶，月娃，李客的脑海中响起。

“李客，借你性命助我成仙！”

“噗，夫君，你……”

月娃一不小心笑出了声，惹得正在和李叶玩闹的小二好奇地看了过来。

至于替李客担心？一个半步极境罢了。

李客的脸一下子黑到了极点，自己刚和夫人保证就有人来砸他场子？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半步极境也敢对他狺狺狂吠！真的当他的剑是浆糊的吗？

“滚！”

一道蕴含剑气的声音在碎叶城几十万人中精准地落在那个失心疯的半步极境修士脑海里，而后剑气顺着那人的经脉，将其丹田搅得粉碎。

那人闷哼一声，就这样晕死过去。

何为极境？这名字意为人间境界之极，是只要再进一步，就能成仙的存在。

就拿儒道来说，唯有超越“止，静，定，安，虑，得”六境，才能踏足极境，展望仙境。

可怜那堂堂半步极境强者，哪怕还远远够不到人榜，也是这天底下有数的高手，居然就这样被李客用一个滚字给废了。

气运之争是大道之争，又是性命之争。一旦挑起便是既分高下，也分生死。而李客只废不杀已经是足够仁慈了。

不过这一幕闹剧过后，李客越发坚定了赶快去镇守中原的决心。就连半步极境都敢攻杀他李客，中原的那些想要成仙的修士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呢？

稍微晚上一点时间，又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于无妄之灾？

“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去中原。”

李客对着妻儿交代一声，右手紧紧地摁着腰间的佩剑剑柄，远望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