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克斯·班纳双手揣在兜里、随意地晃荡着肩胯在街上走着。

虽然他身上并没有带有武器，表情也并非狰狞可怖，但是当他在大街的中央行走时，周围的居民都会下意识的避让，商家也会不由自主的盯紧他的动作，在他望向这边时适时的露出讨好的笑容，所以虽然他独自行走在繁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却也将他的四周变成了独特的真空带。

这并不只是他那一米九十多的个头和浑身虬结的肌肉，也不是他纹到脖子上的暗色纹身，单纯的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山姆手下的头号打手，令无数生活在贫民窟的人们闻风丧胆的“恶鬼莱克斯”——代表着他的“极恶”和打人不伤、只疼到骨髓之中如同“鬼”一般的手段。

莱克斯并不喜欢这个称号，因为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是可以简单的用“善”、“恶”定义的人，甚至在内心里，他觉得自己更偏向“善”的一面。

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并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很小的时候起，他的身体就让他在所有同龄人中成为了异类，比同龄人要高一个头的身高，更大的肩宽、也实质上的更加强壮，即使不刻意去锻炼，他也可以轻松的用体重和力量制服两三个同龄的男孩——肉眼可见的巨大威胁，加上并不和蔼可亲、甚至可以说是极具侵略性的面容，也让任何同龄人都下意识的远离他。

经过许多次失败的“交朋友”的尝试，成功交到的也更多没有把他放在“朋友”的位置上，这让他感觉到了颓丧，于是他自暴自弃的想着，既然不能让所有人都爱我，那就——让所有人都怕我。

于是他，走上了这条道路，打拼多年，成为了道上数一数二的“打手”。

但是，即使身处灰色的地带，他其实也有着几条除了这么多年来除了老大山姆以外，没有人注意到的“原则”：

第一，他不对无辜之人出手，当然那些“赌狗”、“毒虫”、“酒鬼”也绝对算不上无辜，所以即使他们涕泗横流的讨饶，在对他们动手的时候，莱克斯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第二，即使杀人象征着更忠诚，更容易得到重用，他也不会对任何人下死手，他不想成为“行刑者”，他尊重“生命”，所以，时至今日他手上实际上并没有一条亡魂，只是有些时候“斩草除根”又是必要的，所以他不会亲自动手——这当然有着掩耳盗铃的嫌疑，却也是他身处其中唯一可以坚守的东西。

这当然不是没有缘由的，在这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是十足的幸运，仿佛在成年之后，幼年时他失去的幸运都在那一段时间集中爆发了一样，他遇到了愿意理解他，挺他的现在的老大“山姆”，还有她——一个温柔、善良、在他的心中有着无可比拟美丽的女孩，也是他如今的妻子，她是唯一一个，看到了他心中的光，也愿意将自己的光分享给他的人，所以，为了不让她伤心，莱克斯也有意的约束着自己的行为，这让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回到家，带着笑容与她相伴。

想到自己即将回到家中，看到那张自己心心念念的脸庞，莱克斯的心里就不自觉的涌出甜蜜的感觉，但是面容之上却仍旧保持着极致的严肃，虽然恨不得立刻迈开腿冲刺回到家中，也必须用这样嚣张、生人勿近的姿态走完这条道路——让普通人恐惧，这是他们这种人的生存之道。

有的人享受这种感觉，而他，只是用这种感觉谋生。

“... ...”

“我回来啦！”粗犷厚重的声音响起，难掩心中的喜悦和期待，来到家门口、无需再做伪装的莱克斯满是纹身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掏出钥匙、伸手摸向门把，眼前是家的门口，心中想着的却是在听到自己声音之后，门后即将露出的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孔。

然而，还没有等他的钥匙插进锁孔，仅仅是轻轻的顶动，屋子的门便毫无阻滞的开启了。

“！”莱克斯的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身为以暴力为生的人，他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求她在家中的时候不要给任何陌生人开门，无论是不是短暂的离开小屋都必须锁门——

焦急地推开大门，没有奇迹，入目的，果真是一片狼藉。

玄关上散乱的鞋子、客厅里倾倒的桌椅，凌乱的摆件，地上随处可见某些易碎物事的碎片，以及——不见踪影的妻子。

莱克斯顿时目眦欲裂，胸腔剧烈的鼓动着，眼中因愤怒暴起血丝，大跨步地冲进布满了回忆的家中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袭击自己的家的人是谁的线索，于是他很快地在自己和妻子的婚房内，那张布满了回忆的床铺上看到了不属于那里的一物——纸条。

纸条并不精致，似乎是随意的在哪本书上撕下的空白一角，上面用羽毛笔潦草的写着

“明日14点到这里，一个人。”

“如果来者超过一个，她会死。”

“如果约定时间之后我没有看到你，她会死，不过你绝对不会发现她是怎么死的，死在了哪里。”

“是时候跟过去的快乐说再见了，莱克斯·班纳。”

纸条的最后，是一个地址，莱克斯冷静下来仔细回想，那里好像是五番街废墟区域，被圆盘倾塌击碎的一座废弃工厂...

来者“请”自己去那种地方的目的，不言而喻。

但是——

莱克斯咬了咬牙，面色狰狞，额头青筋暴跳，纸条在掌心猛烈的紧握中被拉扯成碎片

“不管你是谁，如果你动了她一根汗毛！”

我会撕碎你！

——

2004年5月18日

“陆行鸟赛跑”会场办公室，名为山姆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对着众小弟的簇拥之中，跪在地上，双手反缚于身后的、面色惊慌涕泗横流，甚至还有着骚臭液体不断从下身溢出的男人连开三枪，大口径左轮带来的动量快速地击碎了他的脑壳，顷刻间红黄之物便飞溅了一地，只剩半个头颅的男人自然也没有活下来的道理，就这么瞪着仅剩的一只眼睛、绵软地如同布袋一样萎缩在了地上。

一众身上多少沾染了一些异物的小弟面色不改，即使见到一个人在自己眼前爆开了脑袋也没有一个人神情有丝毫异样，显然，此时在场的这群人都是身上沾染过人命的、说是山姆心腹也不为过的家伙。

随意的抽出衣服里塞着的手帕擦拭掉手上的血迹，挥手任由手帕飘落到那半个脑袋之上，盖住他死不瞑目的脸，山姆转身，沉声道：

“把这里清理干净。”

“嗨！”众小弟应声，很快洗地的洗地、拖尸体的拖尸体，几分钟的时间，整个办公室除了漂白剂的强烈气味以外，便再无一个人刚刚死在此处的痕迹。

“老毕，你看起来有话想说。”

等到大部分身穿牛仔衣的小弟们都自觉离开之后，山姆坐在大桌之后，看向一直站在办公椅边安静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戴着眼镜，穿着牛仔套装的男人。

“没有的事，老大。”

“哼。”山姆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反而问道：“你做我的财务，都多少年啦，老毕。”

“到下个月，就满十四年了。”

“十四年，你也知道是十四年！”反手在桌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这么久了，你这个老东西，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嘴巴不用张我都知道你现在怕是在腹诽我没胆子、不敢为下属出头！”

“....”

“对不起，老大。”老毕略低着头“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我们真的要这么算了吗？”

果然，这家伙就是在腹诽我。

哼哼的笑了笑，山姆此时的心里并没有被下属冒犯的愤怒，财务作为帮派里面最为重要的职位，他愿意将之交给“老毕”管理整整十四年便已经代表了对他的绝对信任，而且这么多年，哪怕最初两人的关系还只是单纯的“老大”和“小弟”，如今也绝不是那么简单——

他此时更多的，是无奈。

“他现在傍上了‘科尔’的大腿，如果你能有什么好办法，我洗耳恭听。”

“...仓库里还有一批工业用强碱。”

“我们可以像抓刚刚那个家伙一样，把他绑回来，只要处理干净、即使是‘科尔’...”

闻言，山姆把头上的帽子脱下放在桌上，叹了一口气，中年的男人像是在这一刻老了好几岁，脸上的细纹都明显了一些，完全看不出来刚刚还铁血的处决了一个人的样子：

“老毕，你知道的，做我们这一行的是不需要证据的。”

“这些年我们三个‘代理人’的势力壮大，‘科尔’已经对我们有了一些忌惮，那个家伙是他扶持起来、估计是要当做第四个‘代理人’培养的，很受重视。”

“他才刚刚和我们结仇，就突然失踪？”

“...”

两人都知道，这算不得可行的办法，如今山姆的家大业大，像是刚刚待在办公室的心腹、赌场里的荷官、服务生们还有许多陆行鸟小屋的员工全指着山姆的产业生活，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可以意气用事的时候了。

他当然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真正的赌徒，但是他同时也是那么多人的“老大”，这一声“老大”可不是白叫的，既然自己认了这个身份，他们为自己卖命，那自己也必须要为他们负责。

沉默了半晌。

山姆站起身，看向天花板：

“老毕，你先回去吧，我会为他讨一个说法的。”

深吸一口气，山姆说出了下半句话：

“但是...大概也只能讨一个说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