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4月。

五台。

空旷的道场中、苍劲有力的“心”字墨迹挂在屏风之后，面容有几分苍老的男人静静盘膝于蒲团之上，乌黑的头发结起一个高髻，用一根朴素的木棍固定、布衣木屐、

双目似阖非阖，呼吸，平缓悠长。

如此，像是已经许久。

忽的，男人眉头微蹙、缓缓睁开双眼，似有神光闪过，看向滑轨隔门的同时，一道身穿甲胄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何事？”

“大人！吾等探查到西边...与神罗公司有秘密接触。”

“何时？”

“今天早晨。”

“何人？”

“..全部。”

听到这两字的瞬间，男人肉眼可见地一顿，面孔上似有怒色，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略作思考后下令：

“密切监视，不要轻举妄动。”

“立刻安排、我要与华城城主见一面。”

“行程不可声张，地点可以由他来定。”

“事关五台生死，想必他这一次必定不可能再作势不管。”

“是。”

甲胄男人行礼后转身离开，独留刚刚还惬意养身的老色男人低眉陷入沉思。

——

5月。

“大人，穿过前方的戈壁区域，就有一个登记在册的村落，可以进行补给。”

全身包裹在甲胄中的男人向着立于凸岩上眺望的苍老男人微微躬身，声音虽然干涸，却也能听出与此前静室内报告的并非一人。

此时，他的暗色甲胄上满是刀刻痕迹，显然这一路来一行并不顺利

而不到一月时光，立于前方的男人面孔的沟壑中像是堆满了黄沙一般，虽然那眼眸仍旧锐利，却仍能看出身姿的疲惫。

男人咽了口唾沫，扫了一眼身后的亲卫，出来时的27人此时已经不到十指之数，装束与正站在身旁的甲胄男人一致，而后者的状况竟然是他们之中最好的，有些人的甲胄不仅出现了破损，更能看到甲片半覆之下淋漓渗出绷带的鲜血。

最后还是下令：

“先探。”

“是...”甲胄男人听令后，声音却带上了一丝犹豫

“你有话要说？”

“是。”甲胄男人低头。

“那就说。”

得令后他微微迟疑，隐藏在头盔之后的牙关咬了咬：

“...大人，兄弟们的状况都不好，已经拖不得。”

“如果前方的路线仍旧是暴露的状态，那么我们...”

苍老男人露出思索：

“你想说什么？”

“......”

苍老男人看着甲胄男人头盔内的眼睛，等他说出来

像是犹豫够了而下定决心，甲胄男人抬头：

“吾等愿为主上效死——但若再遭遇一波伏击，此行...”

一挥拳：

“故而，不如先下手为强！”

“若杀错了人，待大人平安回城之后，吾等愿以命抵命！”

苍老男人闻言瞬间、气息一滞，

良久，他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

“你们，也是为了五台的未来。”

“如果因此便赐死于你等，未来，我又如何做这‘绝望’？”

“大人！”亲卫皆抬起头来看向他

男人对着他们轻轻点头，像是在回应期待

“便，依你们所愿。”

接着，继续看下前路的远方，可见的轻袅炊烟在那平线上飘荡而上。

那泛黄的双目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悲悯。

和渴求。

——

“为...”

嗤啦！

背负着双手的苍老男人微微蹙眉，面对飞溅而来的鲜血倒走半步。

只染黄沙的布衣在风中烈烈作响。

阻隔在两人之前的身体软软倒下，那张苍老朴素的面孔上还满是惊恐...

和不可置信。

“大人！”甲胄男人的这一声远比上一声来的响亮，声音中也没有了那种干涸之色，圆润清亮。

行礼之时，甲片上还能看见片片早已凝固的黑色斑块，杀完人，头盔下的表情虽然看不见，但似乎少了些什么。

又多了些什么。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色染红了整片本来用于晒露谷物的空地，

苍老男人无视了这一切，只是对他点了点头，接着似乎有些责怪的样子示意

“再赶一日，便抵达了华城。”

“你这一身腥臭，成何体统！”

“嘿嘿。”

甲胄男人摸了摸后脑勺部位的头盔：

“这段路，漫天黄沙、连一滴水都没，就井里打的那些，用来给弟兄们喝都不够。”

“可不敢那么奢侈嘿。”

男人再次点头算是应下，接着，像是思索了片刻、看向南面，

身处村中，他所看到的方向还有层层叠叠的房屋，和小院，大致数来也有十几户人家。

而此时，其中的一部分已经冒起了滚滚的浓烟。

他问：

“都布置好了？”

甲胄男人闻言恭敬道：

“好了。”

“事后任何人来调查，都只会得到‘盗匪作乱’的结论，不会留下任何手尾。”

“嗯。”男人点头。

“此次路途已经耽搁许久，本应三日前就能完成的会晤，却因一些宵小之辈的阻挠、如此不顺。”

“不过，天佑我等。”

“是啊，大人。”

“在这乱世——有能力却偏居一隅，试图‘独善其身’，简直天真至极。”

“此行，定能让他认识到现实！”

不等苍老男人回应

咚！！

一阵来自南侧的震动让甲胄男人一个趔趄，可见那屋后扬起的烟尘，

什么东西炸了。

“怎么回事？”

感受到那里传来的能量，老人眉目一紧。

“那个方向有一座用于避难的地窖，里面的女人孩子估计都去了那里...”

“女人孩子？”

“走！去看看！”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奔袭向爆炸发生的方向。

只是在甲胄男人所看不到的后方，老人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色彩。

——

6月中旬。

“对试图分裂五台的行为、势力，我将绝不姑息！五台的主权不容侵犯！”

“想把爪子伸进来，就要做好被剁掉的准备！”

“为了！五台的未来！”

“喔喔喔！”

“为了五台的未来！！”

眼见台下的武人们海啸般的欢呼，“绝望”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获得了华城城主的支持后，他本不甚稳健的地位变得无比坚实，只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否定前任“绝望”试图将治国权力下放的举措、提高武人在国家中的地位...

初步的改革已经见成效，

如今除了国内偏远地区的一些分裂势力，他几乎获得了八成以上的武人支持，这对一个以武立国的国家来说，基本上就代表了“众望所归”。

而那些“分裂势力”，不过也只能干一些蝇营狗苟的事情、苟延残喘的事情。

而这一次的宣讲，便是为了告昭下一阶段自己“工作”的重心——

是时候给那些负隅顽抗的蝼蚁，一个结局了。

他眯起了眼睛。

“先生！”

嗯？

一个戴着眼镜，看来十分斯文的男人挤开了人群，他高喊着：

“先生！关于一月前造成五个村落覆灭的匪患，您怎么看？”

“如今南北向的商道可以重新开放了吗？”

“绝望”一挑眉毛，

虽然心里对这种从朱农传来的职业十分不屑，但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对着这个明显是纸媒“记者”的男人笑了笑，回答了他的问题：

“关于这个，我可以高兴的告诉大家，那一伙假扮‘圆月军’的匪徒已经被清剿，首恶也已经授首，近日我军已经在官道沿途设置了大量哨站，预计再过一周左右、五台城直通华城的商道就可以正式投入使用了。”

“‘圆月军’将会保证所有五台境内合法交易的商人的生命安全...”

当然，是在足额缴纳关税的情况下。

“另外...”

如此借机再次宣传了一番自己“改革”的举措引起反响后，“绝望”老人带着和蔼可亲的表情走进了一群甲胄男人的拥蹙之中。

道场与广场的距离并不算远，车马加急下，一众人很快便回到了道场，此时已经可见道场的周边搭建起了一圈脚手架，许多明显是工人的人力不遗余力地翻新着本来破旧的道场。

眼见老人的接近，守关的“圆月”挺直身躯行礼、为他拉开了大门。

老人并没有去往有一众“弟子”训练的场地，

令退了一众随从后、他独自七拐八拐地来到道场的深处，推开一扇薄薄的“障子”、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

高高的透气窗带着阳光照射在满地、却都没有动过迹象的“玩具”上，摆放着十分干净碗筷的托盘边上，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正坐在那里，

见到来者，他随手放下手中看来几乎和他人差不多大的书本，抬起小脑袋，用乌黑锃亮的眼睛看向老人，面露期待：

“先...”

老人打断了孩子的奶声奶气：

“哎呀，都说了...叫我爷爷就好...”

顿了顿，露出慈祥的笑容，眼角的纹路却在这一刻如同刀刻般深邃，瞳孔之中的意味也轻轻被眼皮遮盖。

故意压低了声音呼道：

“小拉斯特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