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章看着被拂开的手臂，意味不明。

苏青摸到桌子旁，缓缓坐下，然后说道：“你想跟我说什么？说罢。”

宇文章跟了过来，坐在苏青的对面，看着苏青的脸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苏青知道宇文章是在问他的模样，于是伸手勾起一缕白发道：“你说这个？”

宇文章先是点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苏青蒙着眼睛是看不见的，于是道：“没错。”

苏青嘲讽一笑：“这不是拜宇文大人所赐吗？”

宇文章皱起眉头：“我不记得我曾经这样对过陛下……”

苏青就道：“这都托了宇文大人把我送进匪窝的福，为了逃出来，我别无他法。”

宇文章道：“我已经吩咐了常善去救陛下，只要陛下老实待着，自然就会获救，而且我已经……”

苏青冷笑一声：“给我下了蛊？”

宇文章面不改色道：“不错，并不是什么伤害身体的蛊虫，只是用来追踪罢了。”

苏青沉默片刻，然后问道：“你有预料到过我在匪窝里会遇到什么吗？”

宇文章：“左右不过是些皮肉之苦……”

苏青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皮肉之苦？”

末了他嘲讽一笑道：“你说的也不算错，确实是些皮肉之苦……”

说罢，苏青站起身，走到宇文章的身前问他：“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宇文章看着苏青的脸，轻声道：“自然是极美的……”

苏青“嗯”了一声，故意凑近了些问道：“那你想要得到我吗？”

宇文章嗅着苏青身上的清爽气息，不自觉的动了下喉咙，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是说真的？”

苏青立刻抬起手，在宇文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声就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宇文章的脸颊被打的偏向了一边，他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他用舌头顶了顶自己被打的发疼的脸颊，然后眯起眼睛问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苏青揉了揉自己发疼的手掌心，然后道：“让你清醒一点而已……”

宇文章眯着眼睛不说话，苏青便道：“宇文章，你看，我只打了你一耳光，你就想杀了我……

你可知那些山匪扒下我衣服的时候，对我为所谓为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早晚有一天，我要把这些欺负过我的人全杀个干净……”

宇文章沉默了。

苏青道：“这些人，包括你……”

苏青道：“我说过，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这是真的。我被你或者间接，或者亲手杀死过二十多世……

即使如此，我这一世还是没有太恨你。因为我始终觉得把前世的事情放在今生来怨恨这实在是没有道理，因为毕竟这一世的你还没来得及做那些事情……

可后来你捏碎我的腕骨，割断我的筋脉，我自然是恨你怨你，可就算这样我也没想着杀了你。

后来你强迫我来北疆，威胁我要掰断我的手指，我夜夜恐惧，差点因为精神失常被冻死在营帐里，我也只想着不如就此疯了也好……

后来因为你的布置出了问题，让我被匈奴人掳走……

你是鲜卑人，也算匈奴人的一支，他们有多么荒淫暴虐，有多么蔑视伦理纲常，你应该清清楚楚。

我在匈奴人的王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好歹也算是一国帝王，就像个最下贱的妓！子一样，天天敞着下边给人！上，你知道我学了多少花样吗？

我绷着最后一丝理智不让自己崩溃，努力讨好着那个什么大单于，这才求得一线生机。

那也是我第一次对你生了杀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你把我送到匈奴王帐的，可这一切一开始就是因为你！

是！我后来装疯卖傻，确实捅了你一刀！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后来设计我被山匪带走，可我的怨恨和我的委屈，你难道不该承受吗？

你死了就是你活该，你没死，那就是我的命，我已经认命了，甚至躲到了这里，你还想怎么样？

说到底是你欠我更多，但我大度。以前的恩恩怨怨，我也不想再多做计较。但这次至少是我救了你一命，如果你但凡还有点良知，就当没见过我，赶紧走，别再让我再看见你！”

“这恐怕不行……”宇文章道。

苏青：“……”

宇文章道：“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我对陛下做的很过分，但既然陛下这么认为，那应该就是了……

如果陛下真的觉得我无法原谅，需要我道歉，那我就跟陛下道歉，陛下想要我如何弥补，也都可以说出来……

但是有一点，我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让陛下离开这里。”

苏青沉默片刻，然后道：“好，我不需要你道歉，我也不需要你补偿什么，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情……”

宇文章点头道：“陛下请说。”

苏青想了想，然后道：“大概四五年前吧，我记不清日子了，总之就是东魏公主和亲过来的时候，遇刺身亡，她是怎么死的？”

第255章 未命名草稿

宇文章有些疑惑道：“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苏青：“回答我。”

宇文章道：“自然是我亲手杀的。”

苏青：“好，也因此小雅被你设计和亲去东魏。宇文章，我问你，东魏有你的人吧？

当时你为了让我放心，吩咐你的人替我查了当时的东魏使者团方应的老底，所以我才能威胁他让他好好看护小雅……”

宇文章道：“没错。”

苏青稳了稳心神，然后问道：“那现在你的人……还在吗？”

宇文章点头道：“自然还是在的，虽然东魏改朝换代拔了不少我的钉子，但到底还留存着些可用之人……”

苏青：“……”

苏青：“所以，你就是眼睁睁的看着小雅被他们害死了吗？”

一阵沉默，无形的压抑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这模样，苏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青道：“你走吧，别让我再说第三次了……”

宇文章无奈道：“陛下，你可知我到底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人埋进东魏？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要我把这些人舍弃吗……”

苏青哑声道：“够了，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不怪你，但我也不能原谅你。

既然你清醒着，那我看你的伤是没什么大问题了，那就离开吧。”

宇文章：“我说过了，我不会离开。除非陛下跟我一起走。”

苏青疲惫道：“宇文章，你非要我跟你一起走干嘛呢？我已经不是皇上了，西魏也早已更名为北周。

你还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或者换句话我还能做什么？”

没等宇文章说话，苏青便继续道：“无论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也不可能了。

我活不长了，也许明天就会死，也许运气好，过几天才死。

我一个将死之人，能为你做什么呢？”

听完苏青的话，宇文章皱起眉头，他一把抓向苏青的手腕，就要替他诊脉。

苏青不闪不避，任他抓着。

宇文章越探眉头越紧，他发现陛下说的没错，就他的脉象而言，确实是活不了多久的脉象。

宇文章放开苏青的手腕，然后说道：“陛下，跟我回去，说不定宫里的太医能有办法。”

苏青摇头：“不去了，我刚从北齐皇宫里出来，北齐的太医都没办法，北周就更别说了。”

宇文章眉头一挑：“陛下去过北齐？”

苏青：“嗯。”

宇文章于是问道：“那......是谁帮助陛下逃出来的？”

苏青道：“怎么你那些身在北齐的可用之人没有告诉你吗？”

宇文章叹息一声：“我已经说过了陛下，如果不是太重要的事情，我是不会暴露他们的。”

苏青不再说话，两人的话题便到此为止。

接下来的日子，宇文章就住在了苏青的竹楼里。苏青赶不走他，本想自己离开，但是宇文章看的很紧，苏青也找不到机会离开。

苏青有一次忍不住问宇文章：“你们的大军不是正在攻打江陵吗？你离开这么久，难道不关心战局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吗？”

彼时宇文章正在给苏青准备食物，闻言笑道：“怎么，陛下担心我？”

苏青转身便走，宇文章低笑着拉住苏青的手腕道：“好好好，是我错了，我道歉，陛下不要生气......

其实我是无所谓，这场战争是胜是败，我并不放在心上。倒不如说，这场战争是新帝与我的一场博弈......”

说道这里，宇文章看了一眼苏青道：“陛下还不知道这位新帝是谁吧？你见过他的，就是宇文氏宗族里的宇文用，是个机灵的好孩子，有野心，也有胆识，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培养自己的人，我看他挺努力，于是放了点水。

没想到他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懂得韬光养晦。才登基不到两年，手里可用的人就那么几个，这一次居然都派出来要置我于死地。

他这么努力，简直让我有点不舍得辜负他的决心，既然他想让我死，我就死给他看看，正好我收拾完宇文怀之后也有点累了，就当散散心。”

苏青冷哼一声：“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一身伤躺在草丛里？”

宇文章笑道：“这没什么，就如同陛下所说，我这次要是死了，那就算是我的命，我也认命。要是我没死，那就是他输了，就得承担我后续的怒火......”

说道这里，宇文章忽然问道：“陛下，不然我把他的皇位废掉，还给你好不好？”

苏青拒绝道：“不了。”

宇文章好脾气的笑了笑，也不再说话。

宇文章好像真的打定主意要多休息一段时间，这一待就待了两个月，待到了重阳节。

这两个月里，可能是因为北周的大军里没有了宇文章坐镇，很快便被北齐的军队挤兑的退出了竞争的舞台。

北齐军队势如破竹，很快便攻占了南梁大部分国土。导致南梁民不聊生。

宇文章看着手中的战报，冷笑了一声。侯景之乱之后，南朝为了巩固政权，向自己求援，告知愿以城池和土地换取西魏的支持，却没想到他们同时还向北齐求援。

这种首鼠两端的行为着实让宇文章厌恶，所以在接收了南梁的投诚之后，宇文章并没有如约向南梁伸出援手，而是以书信稳住南梁同时差人暗中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北齐。

果然北齐也如他所料，对此事十分厌恶，当即决定派兵从东南方向攻打南梁。同一时间，宇文章也决定从西南进攻南梁，双方在江陵汇合，就演变成了北周与北齐两军对峙。

宇文章因为要兼顾京城和战场，分身乏术，无暇多顾。这才让宇文用抓住机会，背刺了宇文章一刀。

就是这一刀，让北周泄了气，瞬间便被北齐反超。

宇文章不急着回京料理宇文用，他要让这个小皇帝明白谁才是北周的主人，让他时刻体会到担惊受怕的感觉，他才不会再敢想些不该想的事情。

重阳节这天，竹楼里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那人身穿一身玄铁甲胄，面上带着一个恶鬼面具，看起来十分可怕。

宇文章只与其对视了一眼，立刻便察觉到了这人的敌意，顿时目光也冷了下来。

一股凌厉的杀意在两人中间升腾起来，眼看便要动手，正这时，苏青缓缓走了出来。

那位鬼面将军一看到苏青，浑身的杀气瞬间就泄了下去。他再也不管宇文章，快步就往苏青的面前走来。

宇文章一手拦在苏青面前，对着那人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那鬼面将军见自己被阻拦，当即一声带着怒意的声音便从鬼面具下传了过来：“滚开！”

宇文章眯起眼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要动手的征兆。

苏青却忽然拂开宇文章的手臂，然后带着些许疑惑道：“你是......高肃？”

那鬼面将军正是高肃，且由于军功卓越，他已经受封为乐陵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