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策起义那会儿，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除了少年时期就相识的好友裴继带着裴家高竖旗帜支持，其他世家例如王郑卢等都本着隔岸观火看热闹的心思。

他们甚至纵容其余几房各自择选目标下注，打的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的心思。

赌赢了，皆大欢喜，更上一层。赌输了，损失的也不过是一些米粮钱财。

然而世道如此，即便有人不满，也无可奈何。说实话，当时没人看好李氏，可偏偏李家赢得江山，也是出乎大多数人意料之外。

然而，李策登基才发现，皇帝没他想象的舒坦，特别是当满朝文官皆出自世家时，那种被恶意包围的感觉格外明显。

前朝的选官制，还遵循九品中正制，官职世袭，官职皆被世家瓜分。李策唯一能调拨的不过是一些武职。

他想要改变这一现状，在京城设立五经馆，寒门士子纷纷投馆就学，只是各种因素所扰，最后不了了之。

憋屈吗？自然是憋屈的，可他也没法子，但凡流露出想对世家不利的意图，裴氏就会被推出来，成为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他跟裴继是真心结交，感情深厚，能拿裴家开刀吗？即便李策肯昧着良心，裴氏也非他想杀就杀。

等到朝堂稳定，正是百废待兴用人之际，皇帝虽自诩万乘之君，一个人也管不了整个天下。且世家纵然有诸多不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教养子嗣上世家很有一套。

年轻一辈人才济济，哪怕是纨绔也懂得进退，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李策是个稳健的性子，对世家一直采取怀柔安抚的策略。

哪怕知道他们手上有些不干净的行当，只要不过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做固然能稳定时局，却也养大了世家的野心，让其越来越放肆。

随着皇帝迈入暮年，精神越发不济。而太子、晋王、赵王等这些皇子长大，开始接触朝政，世家再三考虑，选定太子作为拉拢对象。

一来太子乃正统，二来实在是晋王的能力太强，性格又刚，手上还握着一支实力强悍的精锐，让世家颇为忌惮。

李琼和李珏这对兄弟闹到水火不容的田地，固然有二人之间的龃龉，但世家挑拨离间，可谓功不可没，直接让他们再无和好的可能。

世家看不惯晋王，李珏也看不惯世家，逮着机会就狠狠插上几刀。特别是王氏、郑氏有好几个族人被抓住把柄免去官职。

只可惜都是旁支，动摇不了大世族的势力。

李珏一直思索，该怎么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下来，没想到出了韩氏私鬻这桩事。一旦被揭露，不说诛连九族，满门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对姻亲郑氏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却能叫他们乱一阵子。

李珏睁开眼睛，遥望着漆黑的夜空，他不信老天开眼这种鬼话，倒是相信乔凌乃是他的福音，更信他的运势来了，否则又怎么会如何顺利混进韩家别院。

不过想起韩文律看到这张脸，眼底那一闪而逝的诧异和惊喜，李珏皱了皱眉，直觉有些不对，可一时弄不懂哪里不对，就不再多想，权当对方瞧中他武功盖世，才以一日五银的报酬收拢。

不远处躺着几个在地上打滚呻吟吟的江湖人，口中喋喋不休的叫嚣，另有几个躲在暗处，满是忌惮的看着他。

李珏嗤笑一声，眼中是化不开的凉意，区区韩氏部曲就能吸引这么多人。

那王氏、郑氏呢？或许他仍然低估了世家的实力。

老头子终究是老了，李珏叹息一声，缓缓闭上眼。

李珏此次出行带了两张人皮面具，一张是以往行走江湖时戴惯的，这趟之后江湖大概都会知道北剑的容貌了。另一张也就是现在戴的，他嫌弃这张脸长得太好，就没怎么用。

此用上还是因为韩家招募部曲对容貌有所要求。世家就是个看脸的颜控，上到主子下到奴仆，找不出一个难看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是因为这张脸给他闹出不小的事端，险些把他的姓氏都改了。

书房内悄无声响，唯有韩文律踱步的声音，大管事候在一旁，轻声道：“看他的模样，并不知晓自个儿的身份，不如奴去试他一试？”

“不可，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轻举妄动。你将他安排在单独的屋子，吃食上莫要亏待。一切都等大兄回信再说。”

大管事应了一声退下，着手安排去了。夜色已深可，可韩文律的心仿佛在岩浆中翻滚，久久不得安宁。

“若他真是，若他真是……。”韩文律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涌上胸口的激荡情绪。他们韩家这一辈人做到京官的唯有大兄一个。其余旁支都只有七八品小官，他也只混了个骠骑将军的虚爵。

并非他韩文律能力不足，而是。按照宗法大礼，最好的资源得先紧着长房一脉，有余胜才会依次分配。再者荣州是韩氏经营了三代的地方，需要一名心细谨慎的人来镇守。

他与大兄速来感情深厚，所以才会甘愿坐镇后方。然而眼下有一个建立功勋的机会。

陛下虽不是嗜杀之人，但对前朝余孽基本上都是打着宁可错抓不可放过的策略。

那个男子与他的母亲长得实在太像，大兄的信还未回，但他心里已有了八成把握。此事做成，论功行赏，他就能一步登天跨入四品。

四品，便有了上朝的资格。所有军国大事能掌握第一手消息。世家为何强大，为何能在改朝换代中屹立不倒，说到底靠的就是朝中有人。大兄在朝堂孤立无援，只能依附王氏，有了他，就多出一条人脉，兄弟俩便可以守望相助。

韩文律紧紧握住手，爬满褶皱的面庞在摇曳的烛火下明明灭灭，晦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