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楚瑜下了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妹妹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在阿娘怀里哭得不成样子的，可怜巴巴的模样。

上课上得并不开心的小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出了一个笑脸来，摆摆手让太监嬷嬷不要跟着，自己进殿，对徐影行礼。

母子之间不讲究太多虚礼，徐影现在怀里还有个破防了的小可爱呢，便只抬了抬下巴示意楚瑜起来，再低头看了看她怀里的楚湘。

楚瑜会意，轻手轻脚走过去，转到了楚湘面前来，笑着刮了刮妹妹的脸颊：“妹妹羞羞，多大年纪了还找阿娘哭哭，不是说都已经在找嬷嬷学规矩了么？”

“你不要管！”小公主吸溜吸溜鼻子，气呼呼地凶了哥哥一句，然后又狠狠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对徐影道，“阿娘，真的回不去了么？”

明明不知道什么前情提要，楚瑜还是被妹妹这样绝望的话语震了一下。

到底……怎么了？

小少年颇慌张地看向徐影。

徐影还是温和地笑，没有着急回答一双儿女各自的问题，只是看向太子，张开怀抱：“怎么了，远远地看你无精打采的，被先生训了？”

“没有。”都被徐影点破了，再装就显得很没必要，楚瑜耷拉了肩膀，可怜巴巴地缩到了母亲的怀抱里，“就是有点没劲。”

“怎么个没劲法？”徐影温柔地问。

太子看着满脸含笑的母亲。

说来心酸，人的孩子早当家，帝王家的孩子也得早熟，他今年虽然才八岁，但已经颇懂一些世态炎凉了。

他知道，自家阿娘在宫里那叫一个千头万绪四面楚歌，自己平时过来请安都能感受到她的疲惫和厌倦，相比起来……自己那点小小的不如意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就一直没有给阿娘说。

但今日阿娘问起了。

在小太子心中，他阿娘一直都是个比父皇还靠得住的存在——

虽然全天下都在给他吹他父皇如何如何英明神武，可是这和小太子又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小太子又没有机会出去带兵。

在小太子漫长的成长过程里，运筹帷幄的是他阿娘，手握重权的是他阿娘，晚上给他讲故事哄他们兄妹睡觉的还是他阿娘。

父皇是个什么东西！

而这样强大的娘亲，如果自己照实说了的话，她……应该能给自己一些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吧？

小太子很快就下了决心：“就是……上书房里，先生讲的也太简单了。”

徐影微笑地“哦？”了一声：“先生讲得简单了，也就是说我儿学得容易，这样不好吗？”

话匣子打开了，大人又没有厉声呵斥，自然给了小太子继续往下说的勇气：“不好，因为先生讲的虽然简单，阿爹考的却难啊。先生现在还在给儿子讲千字文，可阿爹考的是四书，儿子就答不太上，惹父皇生气了。”

然后小少年还有点苦恼：“我说实话啊阿娘，这个先生真的没有之前的晏先生好。”

徐影的表情凝重了下来：“这样啊……”

上辈子的我，真的错过了挺多东西呢。

楚英你这个【脏话】！

你竟然这么早就已经不喜欢太子了？给他安排的老师这么不着调？

有些情绪是压不下去的，就比如说现在，即便徐影已经在尽力不要在一双儿女面前露出狰狞的神色，她的表情仍然……有一点瘆人。

这倒是不至于让她的一双儿女惊惧——从小见惯了阿娘谈笑间把人坑得裤子都不剩的，这种情况对于兄妹俩来说属于小场面，不至惊慌。

并且他们俩也有了丰富的经验——这会儿不要说话，不要打扰阿娘思考。

于是兄妹俩相对沉默，互扮鬼脸，过了半晌，徐影才低低开口：“瑜儿，你刚才应该听见了吧，你妹妹在问，真的回不去了么？”

太子点点头，很自然就被徐影转走了注意力：“还没问阿娘呢，是什么东西回不去了？”

徐影轻轻叹息了一声，搂着一双儿女看向被宫墙挡住了的半边天空：“我们一家人，真的回不去了。”

楚瑜万万没想到徐影说的是这个，愣住了。

短暂的震撼后，他看看自家娘亲，再看看妹妹，他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妹妹都能感知到的一些东西，他如何不知道？

可是……

楚瑜低声道：“阿娘，您说的可是，您和……父皇？此言当真？”

徐影闭上眼睛，轻轻点头。

小少年百转千回地“啊？”了一声。

正如小家伙们不会打扰徐影思考，徐影也不会打扰孩子的思路，楚瑜在安静的氛围中，突然理解了妹妹为何会那么难过。

可是妹妹可以哭哭，哥哥却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

小少年想起了自父皇登基之后的桩桩件件，想起了阿娘带大他们兄妹俩的各种心酸，想起了父皇那一个又一个的妾侍，想起了娘娘们看他那个难掩贪婪的眼神，还有对他明显没有之前的晏先生耐心的先生。

许久。

楚瑜才小声道：“阿娘，您再忍忍。”

徐影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连楚瑜都知道凤仪宫耳目众多，要是在别的什么场合，小太子绝不会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但是如今殿中只有他们母子，今日小太子还发现凤仪宫井然有序了许多，这让他有了安全感，再有了母子三人抱头痛哭的气氛一烘托，小太子就有了一点放飞自我。

他深深吸一口气，用只有他们母子三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阿娘，再坚持一下，儿子总是会长大的。”

然后，是一句极其郑重的许诺：“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阿娘。”

小小少年挺着胸膛说的这种话，徐影光听都酸涩难言。

我这倒霉儿子哟……

她温柔地把挺直了脊梁的孩子拉到了怀里，就像自己小时候，父亲母亲亲她一样，一个吻对着儿子的额头就下去了。

前一秒还觉得自己要尽快长成真正的大人的太子殿下一下子就开始害羞了：“阿娘……我……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你怎么就不讲武德一下子就亲上来了！

“我也在给你说正经的。”徐影眼圈微红，脸上却尽是温柔笑意，她抱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还给小公主也补了一个亲亲，“不必想这么多，我的孩子们就该好好读书，好好长大，其他的事情，阿娘会处理好，不必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