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范夫人口中的转机，说的就是近日奏章虽然仍是楚英的笔迹，风格却已经悄然变化的事了。

不过这不重要。

主要是，范筠疑惑道：“阿爹和阿娘原来是不看好陛下的吗？”

范夫人回答得理所当然：“当然啊。但凡有其他选择，谁愿意在陛下身上下注呢？”

“啊？！”范筠都愣了，“为什么？”

她亲娘爱怜地看着这个倒霉孩子，仿佛从这倒霉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丈夫给自己讲这些事情时，自己的同款瞠目结舌。

#竟然有了某种莫名的安慰（咳咳）

既然女儿提出了问题，范夫人对自家孩子还是挺循循善诱的：“筠儿，你觉得陛下这个人如何？”

范筠疑惑了。

这……能如何？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啊！

平定乱世的英雄啊！

推翻前朝的好汉啊！

“对皇后如何呢？”范夫人继续循循善诱。

范筠那满脸对英雄的向往当场就憋了一下。

额……

怎么说呢。

在徐影归宁之前，范筠倒也勉勉强强能说一声陛下花心是花心，但这年头哪有男人不花心的，在别的方面陛下真能建立一番功业已经超过很多男人了。

不过现在，大概是有点被徐家洗脑的原因吧，总之范筠现在的真实体会是……至少在处理皇后这件事上，皇帝非常不是个东西！

但范夫人不知道自家闺女还有这心路历程的变化啊，她还搁这儿循循善诱呢：“筠儿，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不要把皇后当皇后，你只把皇后当一个从一开始就跟在陛下身边的无双国士，还为陛下带来了徐国公那样的统帅，徐大公子二公子那样的悍将，这件事会是什么样子？”

范筠嘶了一声。

在被徐家和自家亲娘打破幻想之前，她是本能的忠君爱国不愿多想，但并不是真的没脑子，母亲都点到了这样的程度，她哪里还不明白这件事内在是什么含义。

——这根本不是什么宫斗！她用宫斗思维来套楚英和徐影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皇后是什么人？

她不是传承数代的皇家在一众世家闺秀里千挑万选之后决定的媳妇，她没有任何义务按着皇家对媳妇的那些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要求来做皇后。

相反，她当年对楚英是下嫁，即便楚英后来发展成了一方军头，她也仍然是下嫁。

即便没有楚英揭竿而起，当年的世道乱到了那种程度，真逼急了，徐国公难道不是统兵之才？徐大公子难道不是战无不胜？徐二公子难道没做过以少胜多的事？她徐影难道不能治世？

她带着整个徐家帮楚英夺得天下，天下都有她的一半功劳，但凡她不是楚英的妻子，她徐家和楚家划江而治都使得！真要徐家和楚家拉开阵势打一架，到底谁坐天下还未可知呢！

现在指望她和那些后续想分蛋糕的世家送进来的贵女们搞宫斗来守住自己的蛋糕？

楚英他多大脸呐！

看着闺女变了的脸色，范夫人又开口：“再往深处想，陛下对皇后都如此，让咱们这些早已跟随他的旧人怎么想？让那些在旧朝灭亡时才跟着他的新人怎么想？”

范筠的脸色已经苍白得不像话了。

陛下很明显是偏好簪缨贵族的——从前朝封赏，从后宫品级，从陛下会指着皇后的鼻子，在一干妃嫔面前说她不讲礼仪……方方面面，哪哪都是皇帝会冷落旧臣的信号。

是，新人开心了，庆幸了，自觉能和旧人平起平坐了，还欢天喜地地安排女儿入宫和皇后搞宫斗，等生出一个有世家血统的皇子，再想法子废了皇后和太子，旧人们就可以拾掇拾掇去死了。

可是，旧人会束手待毙吗？

倘若旧人只是读书人，只有三尺笔杆子，陛下冷落就冷落了，书生造反三年不成，随便他们不满呗，除他们一狱吏足以。

可是楚英的旧人都是什么人啊！

是，楚英是天下最大的兵头子，他能打。

可是再大的兵头子也是由下头无数的小兵头子组成的，陛下到目前为止，对那些手握兵权的从龙旧人，就和对皇后一样，难见一个好脸色啊。

“娘亲。”范筠想到这里都颤抖了，“咱们……咱们家算起来也算世家，不过是投靠陛下比较早而已。”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既和徐家联姻，又往宫里送人，两头都占呢？

“傻闺女。”范夫人失笑，“权力场上，你觉得别人都是傻的吗？由得你左右逢源？”

范筠还是对楚英那恐怖的战绩怵得慌：“那……那为什么就那么坚定的站皇后娘娘的队呢？现在当政的是陛下啊……”

“这问题就复杂了。”范夫人叹了口气，“简单点讲吧，两个原因：一来，陛下那边已经站了太多的世家了，咱们现在才投诚，不嫌太晚么？二来，现在已经不是乱世了，你觉得是陛下会治国，还是娘娘会治国？”

第一条就不必提了，第二条的答案连范筠这么个闺阁小姐都知道。

倒也不是天下在楚英的治下已经乱成啥样了，毕竟楚英还没接手多久，即便往死了作妖，短时间之内会造成的破坏力其实还蛮有限的。

关键大家看楚英的这个架势就是奔着昏君走的啊——赏罚不分，好逸恶劳，贪花好色，昏君的特点犯了个齐齐全全！还没发现这人在政治上有什么能逆风翻盘的眼光或者基本架构！

徐影呢？

有功她是真赏，有过她是真罚啊！

到现在范筠都还记得徐影在大军压境，危急万分的时候亲自提剑砍了楚英一个极看重的表弟，鲜血染了她一裙子她都面不改色，范筠也记得徐影不止一次地提拔了顶撞过她的旧人。

作为一个政治家，徐影无可指摘。

“可是……”范筠其实已经基本算是接受这个设定了，但大概是冲击太大，甚至有点口不择言了起来，“皇后……皇后是个女子啊……一群男儿在她之下，不会尴尬吗？”

同样饱受女则女训荼毒的范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会啊。”

“那……”

“那又如何？”范夫人道，“都已经跪过一次了，膝盖就那么金贵么？”

范筠：“……”

范夫人再道：“毕竟不管怎么说，比起望之不似人君的陛下，你不觉得皇后身上更有帝王之气一些吗？”

范筠：“……”

好像就莫名的，有理有据，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