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看着徐影，微微叹息。

闺女是自己亲手养大的。

是自己在这个倒霉的环境下耳提面命地教她，虽然身为女子，却不能自轻自贱，真的信了女戒里那些女子卑弱的鬼话。

是自己让她打开了思路，学了什么经济基础上层建筑，什么奴隶制封建制。

是自己给她做的启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囿于个人能力，自己教不了她具体应该怎么处理政务，怎么平衡派系，政治上都有什么暗语，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奏章里都潜藏着怎样官员的野望……但是万幸，有人补全了这个空档。

而女儿也在这个空挡被补全的过程中，长成了她这个亲娘都无法想象的强大模样。

老夫人为她而骄傲。

她抬起了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着自己所出的这个珍宝的面颊，轻声道：“既然如此，阿娘也就不多话了，只是有什么阿娘能帮你的，你尽管说。”

徐影就赖在老夫人怀里，含笑问：“阿娘，女儿还不知道呢，此次之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老夫人都要佩服徐影的定力了。

你都不知道这事儿怎么解决的你就敢对着楚英这么浪啊！

……不过，也行吧。

是我家丫头干得出来的事。

老夫人开始给徐影细细讲起整个过程，讲解过程中还穿插着各种谢天谢地——你爹你娘你哥哥你嫂子你弟弟你弟妹全靠不住！大家面对这种吹不得打不得还已经过了好几年才传出来的绯闻简直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幸好还有个无双！

幸好无双一个大男人，连怎么维护女人的声誉都知道！不愧是无双公子！

这是对徐影说出来的，还有不太好说的后半句——真是倒霉催的，当时我们怎么就把你嫁给了楚英，要是再等两年无双出现，让你嫁给无双铁铁屁事没有！他绝对不可能宠妾灭妻，以他的聪明才智也不可能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并且以他带了兵都能和无极神君打个有来有回的本事难道你还当不上皇后？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啊！

自家亲娘，徐影看一眼老夫人就知道她没说的那后半句是什么。

其实左右无人，这事儿还是可以谈一谈的。

但她不想主动提这事儿。

人都重生或一回了，她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如果老天爷将她重生到了还没有嫁给楚英的曾经，她还会不会选择这个夫婿。

当然不会。

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她要嫁给谁？无双？

不得不承认，无双公子几乎是一个完人——他风流俊俏，才高八斗，原以为既然文采精华，便会稍逊武力，谁能想到这个人排兵布阵还这么溜，并且他也不是楚英那种穷人乍富恨不得立刻娶两百个小老婆的作风，也没有那种作为戴大金链子的暴发户然后非得附庸风雅买一屋子书还根本不拆封的“尊崇礼仪”的行为。

可即便如此，徐影就愿意嫁他了么？

是，上辈子无双扶楚英上位，楚英更宠幸穆神君之后，无双干脆利落地入深山修道去了，富贵于他何加焉，既然终身未娶，徐影捷足先登嫁了他，也不至于说就抢了本应属于哪位淑女的良配。

并且，徐影对楚英虽然失望透顶，但她已经不在乎楚英了，根本没有“楚英给我的内心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我这辈子要终身不嫁了”的说是放下，实际上却攥得更紧的心态。

可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谁呢？

做楚英的皇后，世人期待她退入后宫，贤良淑德，最后成为一个在皇帝旁边摆着的贤德的牌位。

做无双的皇后，世人难道就不会如此期待了么？

有什么区别呢？能让自己重新提起对生活的兴趣么？

没有，也不会。

所以徐影就开始庆幸——苍天毕竟没有让她回到少女时期，逼她一定要选择一次嫁人，至于那已经发生的并不太美妙的婚姻……她虽然失望，但一双可爱的孩子是真的啊。

如果回到了曾经，就肯定不会有这一双儿女，她或许还能过没有遗憾的一辈子，但是这样的话，她的记忆里，她的一双儿女就会永远地留在那个不幸福的一辈子里，终身遗憾。

其实这么想来，现在这个情况，她实在没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阿影？”看着徐影发呆，老夫人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怎么了？”

徐影回神，笑了笑：“没有，想到了一点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好吧。”老夫人便没有当回事，只再次问徐影，“需要阿娘做点什么吗？”

“陛下知道此次危机是怎么解决的么？”徐影问。

老夫人哪知道这个呀，犹犹豫豫地道：“应该……不知道吧？”

按着他平日的生活习性来看，如果没有人特别告诉他的话，他应该不会刻意去打听。

——问题都解决了还打听个什么！

徐影觉得也是，笑了笑道：“那就让他知道吧。”

“啊？”老夫人愣了一下。

“他既然能开口让阿娘来劝劝我，可想而知，阿娘离开凤仪宫后，他必然会再见一次阿娘问问劝得如何了。”徐影道，“阿娘若再次面圣，无妨问一问他知不知道，他若说不，阿娘告诉他就是了。”

老夫人其实不懂徐影的用意。

毕竟，她虽然已经是能教出徐延徐影徐鸣这一连串质量保证的儿女的英雄母亲了，却难免有点无法理解在各自的领域走得更远的儿女们：“然后呢？”

“然后。”徐影也不介意多给母亲说说，“他多半会问阿娘为什么会说这些不相干的话，阿娘回答他，今日劝我的效果并不甚好，但您可以给他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徐家在绝路上，都知道绕开陛下给的守卫想办法去见无双以免讨个主意，如果陛下也没有主意的话，不如去问问无双？”徐影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即便当时大哥瞒着围困徐家的侍卫们偷偷去见无双多少有些抗旨的成分，以楚英的脾气，应当不至追究。”

老夫人倒是没有担心徐延会不会被追究啦，她关心的是：“他要是不想对无双低头，转而问他更喜欢的神君呢？”

“都无妨。”徐影道，“殊途同归。”

老夫人：“是神君会和无双一样给出同一个回答的殊途同归，还是神君会让陛下去找无双的殊途同归？”

徐影笑了笑，再次强调：“没关系，都一样。”

这勾起了老夫人的兴趣：“少卖关子，快说！”

徐影失笑：“好吧。”

说人话就是，倘若穆神君给了回答，从此在世家大族里可能就不会那么有人望了。

毕竟他还没有正经成婚，本该对夫妻之事一副所知，楚英若是向他讨教如何哄老婆，尤其楚英准备哄的人是明显不喜欢鸟世家那一套的皇后，穆神君完全可以推说不知道，也不会被楚英怪罪，可他要是给了计策，是不是可以意味着他胳膊肘往外拐呢？

是，聪明人会知道，穆神君这也是没办法——楚英如果不问他，那就得去问无双，这情分都是处出来的，穆神君怎么可能把楚英往无双那边推呢？

可世上哪那么多聪明人呢？

总有世家会对他不满的，这次徐影血赚。

至于如果穆神君不给回答，无计可施的楚英，不就只能去见无双一面了么。

“可你让陛下去找无双。”老夫人问，“是想从无双那里得到什么吗？”

“给一个我想要的台阶让我与陛下和好。”徐影笑道，“既不是陛下下明旨解我禁足，也不是陛下在六宫妃嫔面前给我做脸，更不是什么愚蠢的负荆请罪，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老夫人能理解，女儿想要的是最大的利益绝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君王情分——自从楚英拥有了后宫三千并心安理得的花心之后，在老夫人眼里，在徐影眼里，他的所谓情分已经一文不值了。

可问题是：“你怎么知道无双会给陛下递你想要的台阶？”

“我就是知道。”徐影笑道，“无双与女儿有半师之谊，女儿的眼界胸怀来自阿爹阿娘，但权力场上的手段都是无双所授，女儿这点小九九，他了若指掌。”

真正顶尖的政治人物，就该是这么个打配合都不用对剧本的样子。

不然以权谋的复杂程度，光对剧本都能累死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