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和楚英分别过后，直接去了露香斋。

这是一个幽静的地方，原是苏婉昭喜欢清静才住在这里的。

在苏婉昭盛宠的日子里，再幽静的地方也从来没少了真龙天子的龙气，更少不了莺莺燕燕的奉承，连内务府都得一天来上好几回，问问娘娘最近有什么需要，喜欢酸的还是辣的，他们好立刻置办了来，太医院更是要一天八回的请安，简直恨不得把娘娘今天挖了几次鼻孔都记录在案。

然而在贵妃失宠的日子里，明明贵妃腹中的孩子已经摇摇欲坠，却是连太医都是被徐影逼着才来诊脉开方，也不可能有什么炖好了药给贵妃娘娘送过来的好待遇，各路人马对露香斋都是几乎是恨不得丢了东西干完活然后赶紧跑。

就连原本伺候在露香斋的宫人都已经各自想办法去寻离开的门路，末了，苏婉昭床前，只剩下了她带进宫的兰芷。

世态炎凉，莫过如是。

有才华的人大多心头都有傲气，如苏婉昭则更是，既然宫中无论是谁都不爱搭理她，她竟也忍着浑身的难受，没用什么银钱去打点，只躺在榻上等死。

兰芷已经哭了好几场，又不敢哭在苏婉昭面前，红着眼睛连被子都不敢掀开看有没有血迹，只一直一直在给苏婉昭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这个时候，外头嘈杂了起来，“拜见皇后娘娘”响了一地。

“她怎么这时候来了。”苏婉昭于那恨不得将她骨头都碾碎了的疼痛中，低低呢喃出声。

不说多年宿敌，至少也是妻妾之争，苏婉昭不想在徐影面前太过狼狈，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实在是浑身都在哀嚎着：“面子面子面子，面子能有性命重要？”

实在起不来。

连兰芷都不支持苏婉昭坐起来，苦劝道：“娘娘安心躺着吧，皇后娘娘不会怪罪的。”

可贵妃在意的是皇后的怪罪么？

她都已经这样了，皇后再怎么怪罪难道还能砍她的头么？

重要是体面！是尊严！

我在皇后面前从来就是个精致高贵的女孩！我不要这么狼狈憔悴地见她！

但，正在贵妃要发怒硬逼兰芷扶她起来的时候，徐影人虽然还没进屋，但声音已经平静地传了过来：“你安心躺着吧。”

贵妃现在简直就是炸了毛的小奶猫，本来已经以泪洗面的眼睛红通通的，就差一句小女孩发脾气地“我才不要你可怜！”了。

说到底，再是什么恶毒的，恨不得取皇后而代之的妃妾，什么爱情的第三者，什么话本子里注定的恶毒女配，她今年也才十七岁。

真到了几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也不过是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小姑娘罢了。

徐影没有哄大于十岁的小姑娘的经验，迈步入房门的同时，说的其实挺冷酷的，“即便你坐起来了，甚至站起来了，全副妆容，行礼如仪，高贵如旧，以你如今的处境，在本宫面前就不丢脸了么？”

这对苏婉昭来说简直是暴击，骄傲的小姑娘一下子就如同皮球被戳了个洞，气儿一漏，什么精气神都没有了。

许久，苏婉昭眼角缓缓流了一行泪，闭上了眼睛，侧头面对墙壁，残存的些许自尊都不容许她在徐影面前展现出这样一副脆弱可怜的样子。

“娘娘。”看到自家小姐是如此模样，兰芷已经难过得不行，还要支撑着给徐影行礼，“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徐影淡淡道：“你下去吧，本宫给贵妃说几句话。”

兰芷哪能放心啊。

自家小姐和皇后娘娘势同水火，在兰芷的想象里，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当家大娘子和妖娆小姨娘”。

她在苏家见惯了妻妾争斗，平时姨娘受宠大娘子不能将她如何也就罢了，如今姨娘已经被主君厌弃至此，这房间里要是就剩下了大娘子和小姨娘，那那那……大娘子不得把姨娘活活掐死啊！

徐影一眼就看穿了这小丫头一瞬间所有的心理活动。

然后在心底不屑地“呵”了一声，对兰芷道：“所以你是认为，你在这儿，本宫就不敢对贵妃怎样了么？”

兰芷哪是徐影的对手啊！

苏婉昭也心疼这个从小伴着自己长大的丫鬟，自然是要护着的：“好了，下去吧。”

兵对兵，将对将，皇后要有什么不痛快的也得冲着贵妃来，为难一个婢女算什么本事！

两边主子都这么吩咐，兰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应诺一声便欠身退下。

不过让兰芷稍微安心的是，露香斋的门没关，徐影随即也把窗户打开了，卧房内的情况一览无遗——这固然对于一个濒临小产的孕妇不太友好，但在皇后要和贵妃单聊的环境下，却是最好的保护皇后和保护贵妃的交流方式。

露香斋外头，萧尚宫带着两个粗使小太监，站在一个不会听到屋子里的人对话，但屋子里真出了什么事也能第一时间冲过去的位置，盯着房间里的一切。

太医院的医官和医女也拿着药箱在一旁待命，齐齐整整。

还有，满地都是跪着的，这些天因为人心浮动，无心伺候主上，于是对苏婉昭各种慢待的露香斋宫人，个个惶然不已，贵妃他们是不怕了，但皇后要是非要怪罪，也是够他们喝一壶的。

就这场面，兰芷都不太确定皇后是最强劲·最难搞的宫斗对象终于倒台了，于是亲自来送那个小妖精最后一程，还是不知道是发了什么善心，竟然准备和贵妃谈妥了就让太医和医女们进去救人。

但这也很显然不是她一个婢女能够左右的了。

只很谨慎地站在萧尚宫身旁略靠后半步地位置，算是贵妃身边品级最高的女官对皇后身边品级最高的女官的基本尊重，也看着露香斋之内的一切。

房间里，徐影对苏婉昭轻轻叹了一声：“贵妃，还记得曾经有一瞬间，你曾经动了和本宫做好友的心思么？”

“你什么意思。”苏婉昭靠着自己那点力量，确实是疼得坐不起来了，只能偏着头看徐影，声音是小姑娘受了情伤之后的极度戒备。

徐影笑了笑：“为了你曾经有过的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心软，我给你争取了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