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看绣娘如此，反而老神在在了起来。

她原本是身体微微前倾，给足了绣娘压迫感，现在把证据摆了出来，倒是靠回了椅背，随便你招不招，反正我又不只是你一个证据来源。

当然了，如果你不招，但我从别的地方知道了事情真相，那面对你的会是什么人间残酷，我就不保证了哟。

招数很老，至少就这绣娘所知，娘娘在审陈修容的时候就用过。

作为局外人，所有人都能说陈修容愚蠢，都可以点评“如果是我，面对这种局面绝对不会如此轻易招认”。

但一旦真的面对这个情况，又有几个人能扛得住这样的心理压力呢？

至少绣娘脸色白了片刻，能想得到的所有狡辩的话，也只有一句：“娘娘，这是有人绣了同样的东西来陷害奴婢啊娘娘！”

“哦？”徐影冷笑。

接下来就不用徐影亲自和这绣娘对线了——萧尚宫直接喝了一声：“可笑！你以为此物是从什么地方搜到的？”

绣娘白着脸，试图梗脖子：“什么地方？”

“长春宫。”萧尚宫冷笑一声，抓起肚兜往绣娘怀里一砸，“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针脚再说话罢！”

绣娘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咬着嘴唇颤着手拿起了那个肚兜，对着针脚和花样看了片刻，尖声道：“怎么可能！”

徐影没有说话，萧尚宫都懒得再给什么提示，主仆俩目光就是个齐刷刷的“爱招不招，不招我们就走下一个程序了”。

绣娘好几番深呼吸。

“娘娘……”绣娘纠结片刻，“奴婢要看另一个肚兜是不是奴婢的针脚……”

徐影怕你哦。

你以为这三天她都是去干嘛的？

字迹可以仿针脚为什么不可以？

萧尚宫直接把肚兜递了过去。

绣娘的脸，一点一点的白了。

思忖片刻，她还算果断地扑到了徐影脚边，去抓徐影的裙角：“奴婢也是没办法啊娘娘……娘娘饶命啊娘娘……”

徐影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只冷冷地看着她。

你得先说是什么事，我才能决定要不要饶你的命呀。

“娘娘，奴婢的家人……”见徐影不表态，绣娘还试图卖惨。

徐影仍是没有说话，是萧尚宫开口叱道：“糊涂东西，真要有人威胁你，那人杀得了你的家人，娘娘岂杀不得？国法宫规岂杀不得？你倘若老实招了，娘娘还能护着你的家人一分半分，你若死扛着不认，你在凤仪宫已经待了三日，你猜那威胁你的人会怎么想？”

绣娘已经是面如土色，只得颤声道：“娘娘，自从周贵妃与穆庶人执掌封印协理六宫之后，针线房一直是周贵妃在管。”

“然后呢？”徐影终于开了金口。

就在今年穆淑妃有身孕之事爆出来之后不久，周贵妃就借职务之便，查过宫中所有妃嫔近一年来在针线房要过的各类衣物。

再没两天，周贵妃就给了这绣娘一匹缎子，一锭金子，让她做上一件同款肚兜。

绣娘是有点犹豫的。

作奸犯科的事咱可不兴干啊娘娘！

可周贵妃又丢出了一根绣娘母亲用惯了的木钗。

其中含义懂的都懂，根本没有给绣娘拒绝的空间。

家人在周贵妃手里，绣娘也不敢前脚把肚兜绣完后脚就去通报穆淑妃让穆淑妃小心呀。

再后来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徐影沉着脸等绣娘说完，又让她在笔录上画了押，再到绣娘眼巴巴看着徐影想求一个后续处置……

徐影沉吟了片刻，说：“你回去吧。”

“那……”绣娘知道自己出去之后肯定会被周贵妃问这事儿，也需要从徐影这里得个回复口径啊，“娘娘，贵妃她……”

徐影想也不想便道：“你就说你没招就完了，她不会为难你的家人的。”

绣娘悄悄松了一口气，又道：“那娘娘要……如何处置……此事？”

徐影嘴角冰冷地一勾。

这是你一个绣娘应该担心的问题么？

绣娘顿知失言，急忙俯下身来：“娘娘恕罪。”

罪不罪的就不必提了，徐影都懒得再啰嗦，给了萧尚宫一个眼神后，便微提裙摆，离开了。

萧尚宫当然也没有为难人家，随即安排了小宫女捧来了洗漱用的东西，把绣娘弄得清清爽爽了，才送出凤仪宫。

接下来的日子里，后宫无事发生。

这让已经一遍又一遍地打腹稿，预备一旦周贵妃询问，自己怎么都能说得让人相信一些的绣娘颇有摸不着头脑的意思。

但在下一次的宫人探视时，她如愿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又知道了周文逸并未为难她的家人，连带徐影都没有派人来过，虽然不知道上头两位娘娘都在隔空斗什么奇怪的法，但……对她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终究是好事。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连楚英都不知道徐影曾查过这件事，苏婉昭都是从徐影那儿大概知道了确切的消息之后就无事发生了。

倒是一心扑在宫斗上，好想看皇后娘娘弄死周贵妃，等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肝的萧尚宫有点没忍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问过徐影，这事儿您后续准备怎么办。

徐影：“没有怎么办呀，就这样呗。”

“绣娘不是都已经招了……”萧尚宫小声道。

“招了又如何呢。”徐影一摊手，“本宫拿着她的供词去找贵妃对峙？那肚兜是贵妃亲自派人毁的，想也知道本宫用来审绣娘的那条是假的，又没有其他物证，贵妃说本宫屈打成招不就完了？”

萧尚宫噎了一下。

徐影叹道：“再退一步说，即便贵妃很爽快地就承认了是她让绣娘做的肚兜再塞到死者身体里的，本宫将此事告知了陛下，又如何？”

难道那个侍卫不是淑妃杀的了？

难道淑妃肚子里的孩子就能变成龙裔了？

“淑妃得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徐影总结，“才会显得用肚兜害她的周贵妃罪无可赦，可淑妃自己为了争宠借种杀人，周贵妃不过是留个线索而已，在陛下眼中，这检举之功可比那诬陷之过大得多了。”

真让楚英知道了此事，明面上为作伪证这事儿训斥周贵妃两句甚至降她的位分可能在所难免，但内里肯定会更宠她——

什么小可爱啊！把事情查得明明白白不说，还没有走“臣妾要告发穆淑妃私通，秽乱后宫，罪不容诛”的程序逼楚英焦头烂额地自己审案子。

人家拿着个她塞进侍卫尸体里当物证的肚兜，再对着长春宫太监一顿胖揍，轻描淡写就把穆淑妃私通这一摊子事儿砸实了，漂亮地维护了皇室血脉的纯洁性，属于是再会为君上考虑不过的人物了好么！

萧尚宫听了都直嘬牙花子：“陛下不会的吧……”

但徐影就不想给萧尚宫说楚英的坏话了，我丈夫什么德行我比你清楚。

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奏章上。

其实，暂时不再追究周贵妃还有一个原因。

北戎南侵了，宫里这点子微末小事，还有什么好吵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