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看着楚英出征，心情本来都挺平静的，看苏婉昭发出这样的感慨，倒是来了两分波澜：“哦？”

大概是皇帝离京了的缘故，苏婉昭都跳脱了很多，看着徐影笑道：“娘娘应该看出来了，自妾身为娘娘做事后，一直都在刻意东问西问，生怕搅扰了娘娘。”

这个心态主要是因为萧尚宫。

那是真·问题宝宝！

真·宫斗菜鸡。

关键你菜就菜吧，你还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啥事儿都要问清楚，也难得娘娘没嫌她烦，能解释的都尽量解释。

苏婉昭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本来自己就是从娘娘情敌变成的娘娘属下，再连这点子眼力见儿都没有要完蛋的。

徐影挑眉：“所以你竟然一直在琢磨本宫为何没有一碗药把陛下放倒？”

苏婉昭点头。

徐影便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苏婉昭一开始就排除了夫妻之情。

于是她觉得，估计是朝堂上对女主当政的反对声会比较大，加上天下初定，各方势力虽然都被楚英收拾了一遍，万一反对的臣子碰上反对的势力，好好的中原岂不是又要乱了？

——果不其然！陛下被野熊那一爪子放翻了之后，娘娘虽拿了陛下明旨摄政，大臣们都能干出当场拂袖而去的操作，可见反对势力不小。

可娘娘真就不接那帮士大夫的招，一律拒绝辩经，从头到尾的原则都是一个“你不愿意与女子同殿议政就滚呗”，到后来甚至即便陛下痊愈了，娘娘都在朝堂上有了位置，更后来甚至陛下都公然翘班了，就娘娘主持朝政都没出幺蛾子。

左右无人，摘星楼上又空旷，苏婉昭的声音很快便消散在了风里：“到陛下都不上朝了还没出乱子的程度，妾身就觉得是时候让陛下驾崩了呀，妾身甚至都开始在外头暗暗寻摸有没有合适的不容易被发现的药了。”

这是苏家送苏婉昭进宫的时候没给她准备的——敢给苏婉昭绝育秘药，苏家已经是担了莫大干系了，为的就是一个苏婉昭成功生下儿子之后让楚英憋几年无所出，把孩子的年龄差打出来好夺嫡，但弄死皇帝这种事儿苏家暂时是没胆子干的。

徐影看她：“所以你是没找到这样的药，还是找到了却一定要等本宫问了你才会给？”

苏婉昭赔笑：“没找到，但妾身后来又觉得……下鹤顶红好像也没什么，完全不必费劲找什么隐蔽的秘药啊。”

——绝育和弄死是两个概念。

因为要是绝育，楚英之后就仍是生龙活虎，仍是九五之尊，仍然说一不二，那最重要的就成了隐蔽，因为一被楚英发现那后果肯定很可怕。

弄死就不一样了。

都一了百了了，即便下的是最简单粗暴的砒霜，只有本事成功送入陛下肚子里，被发现就被发现呗，陛下这么个本家凋零就差没入赘徐家的身份，只要他嗝了，还能找什么人来继承皇位？

“娘娘没有下手，应该有娘娘的想法。”苏婉昭道，“妾身又觉得……怕不是娘娘担心，陛下若是倒了，您与太子殿下在世俗的眼光中就成孤儿寡母了，容易被跟随陛下起兵的骄兵悍将欺负，或者打仗了的话还需要陛下出征。”

徐影笑：“然后呢？”

“还是不对。”苏婉昭道，“从陛下往下数，您的娘家就是最大的骄兵悍将，那一国公两侯爷在朝堂上一站，什么骄兵悍将敢为难娘娘啊？至于带兵就更无所谓了，陛下没了，您的娘家一样可以带兵。”

再后来，苏婉昭琢磨……娘娘是不是担心徐家渐渐坐大，江山最后归了徐国公，殚精竭虑的皇后娘娘反而成了杨丽华？

——杨丽华，隋文帝杨坚的嫡长女，原本是北周皇后，然而自己父亲篡位，一个都已经熬出头了的皇太后一下子成公主了，从头熬起。

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好吗！

可是，在苏婉昭去徐家拜访过，请了徐老夫人去管理书院，而后苏婉昭和徐家一来二去的熟悉了起来，苏婉昭又觉得……不会。

老国公没有篡位的样子。

并且要篡位也不会憋到如今了，甚至当年起义的时候都轮不到楚英呀。

“妾身就不明白了。”苏婉昭幽幽道，“只能从头琢磨，怕不是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娘娘还是舍不得吧……”

徐影笑得不行：“行了，下次有这种问题直接问，琢磨这个事儿怕是掉了不少头发吧。”

苏婉昭就尴尬地陪笑。

徐影摇头：“所以你刚才说的想明白了，总不是就想明白了本宫和陛下余情未了吧。”

“那倒不是。”苏婉昭说自己心路历程的时候还挺欢乐，但说到正题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蔫儿，“是看着陛下御驾亲征，妾身突然明白了，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的。”

虽然，戏曲里面能唱谁说女子不如男。

虽然，娘娘在权术上的本事和陛下在战场上的本事未必不能碰一碰。

虽然，娘娘掌控了那么久的朝堂，到如今好像连反对的声音都已经快消失了。

可当大军开拔，当皇帝全副披挂上了马，当大军开始山呼万岁，当文武百官又一次为当今陛下的军威而震颤，跪得心悦诚服毫无怨气……苏婉昭就知道，娘娘固然可以一碗药了结了这个又好色又懒惰的皇帝，可人内心的成见就是一座大山。

无论娘娘把朝政把控得有多好，无论娘娘有多强大的娘家可以倚仗，无论那个娘家本身展现出了何种让人安心的特质，都不改全天下都会认为“如果有个男皇帝更好”的观点，他们对楚英下跪就是比对徐影下跪跪得顺溜。

这样的成见或许会因为娘娘的政治手腕而暂时消隐，却不是解决。娘娘总有衰老死去的一天，到那时候，是不是会有男权反扑，再进一步挤占女人活着的空间呢？

不想让他们反扑，就不能简单粗暴一碗药弄死皇帝自己上位，只能让男皇帝活着，让臣民们对男掌权者和女掌权者有一个对比，让臣民们意识到在“掌权者”这个场域内不应该分什么男女，而是应该按“贤德”和“能力”来区分，更进一步的，权利都如此，老百姓就会逐渐接受任何职业都不能简单的“让女人走开”。

这样，才能更彻底的改变女人的处境，让女人有更大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