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死的过于突然，连死之前最后的惨叫都显得短促无力。

这样一个人的突然倒下，自然刺激得官员们下意识地就看向箭射来的地方。

而楚英则是平静地把弓递给一旁的护卫，声音平静：“还有谁，觉得朕是假的？”

一时间被皇帝死了·皇后退入后宫·太子继位·君主年幼于是只能仰仗朝臣之后的幸福生活冲昏了头脑的官员们，那过热的神经就仿佛在火炉里被烧得都红了的铁剑一下子被插到了千年的冰雪里，什么权力、尊荣、子孙的向往和热切，都凉了。

他们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就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再是什么精巧谋划什么阴毒的算计，在真正的武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你可以不承认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份，随便你，但他上一次把乱七八糟的天下收拾得服服帖帖花了八年，你猜他收拾你要多久？

这才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普通的皇帝只能和你玩弄权术，玩不过就只能做傀儡，可开国天子谁和你搞这么多弯弯绕绕，你尽管试试是你的嘴快还是他的剑快。

屈服几乎是一瞬间。

很快啊，自辛首辅起，所有出现在广场上的官员都朝着楚英的方向跪了下来，口称陛下万岁。

楚英看都没有看他们。

皇帝陛下再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妥，在礼仪性的场合还是很拿得住的——他也没有回头多看还在自己车里没下来的祝青萝一眼，非常拎得清能和自己共赏天下的人到底是谁。

所以他是牵了楚湘的手，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官员们匆忙跪下，肯定是乱糟糟的。

可陛下过来了。

并且大家再是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大魏千秋万代，真干出了当着人家的面逼迫人家老婆这种事情，还真挺理亏的。

所以一个个的也不敢抬头，下意识地窸窸窣窣各自后退，给楚英让出了路来。

楚英就牵着小公主，一步一步靠近了徐影。

徐影微笑地等着，到楚英逐渐靠近时，才屈膝下拜：“妾身拜见陛下，陛下一路远行，实在辛苦。”

徐影动作很慢，给了楚英充分的时间一个箭步过来把徐影扶起来：“梓潼为国操劳，反遭污蔑，才是真的辛苦。”

徐影就笑，政治人物演起戏来也是颇有两把刷子，就着楚英的手站了起来，之后就是一句：“为国事，为陛下操劳，不敢言说辛苦。”

楚英才听不出来国事在陛下之前有什么毛病呢，那表情就非常感动。

完了徐影还低头看向知道今天是大场面所以把自己打扮得分外无害的小公主：“公主为国和亲，也辛苦了。”

“哪里。”小公主挺起了胸脯，说起了不那么场面的场面话，“万幸父皇并未落到北戎手里，也幸父皇虽养了近一年的伤，到底没把百步穿杨的功夫落下，不然如今父皇没法自证身份，儿臣岂不也跟着成了不忠不孝之辈？”

小恶魔就是小恶魔，仗着自己“天真无邪”，一番话说得朝中大人们一个个脸色涨红如猪肝，还不敢拍桌子骂公主有辱斯文。

只能再把自己的脑袋往下压了压，恨不得塞到裤裆里或者干脆点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英却喜欢这份故意的尖酸刻薄，大笑三声后单手抱起了小公主，剩下的那只手则是携了徐影的手，这么个一家三口，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巍峨的皇城。

官员们这波，属于是既在意料之内，又慌得一批。

……皇帝可一点没有表态！

他会怎么处置我们？

我们今天这是不是逼宫胜似逼宫了？！

于是一个个都慌张得一批地看向辛首辅。

辛首辅这么个老好人却罕见地没有理会官员们求助的目光，只沉默地站起来，转身走了。

老人家年纪已经不小了，自然不会存在他拔腿就走，年轻人们追也追不上的情况。

但他仍然没有理那些跑到了他前面，一叠声说着“阁老您倒是说句话呀”，“咱们可都以您为主心骨呢”的官员，那些官员也不敢上手扒拉老同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了宫门之外的广场，上了马车。

官员们面面相觑，这次篓子捅大了是共识，可如何糊弄掉此次篓子，想一想都心烦气躁。

有人突然想起刚才陛下过来的时候是好几辆车，公主和陛下同乘，还有一辆车明显是带行李的，那还有一辆，并不像是装行李的……

什么人够格跟着陛下与公主一同回京？

他，或者她，能不能稍微向陛下求一点情？

于是霍然回头，试图找到那辆车。

没有了。

人家楚湘早就给祝青萝交代过，明日进长安城一切顺利倒还罢了，如果有些什么不太和谐的事情，让楚英和她一时半会儿顾不太上她，她就可以直接去国公府。

祝青萝当时就有点虚了——话说，按照你爹的想法，我到长安城来是给他做三宫六院的，你就这么让我去正房大妇的娘家先休息……合适吗？

合适。

小公主仿佛没有明白她祝姑姑在虚什么，大大方方地说：“外祖父外祖母人可好了，大舅母小舅母人也很好，祝姑姑给他们看湘儿的腰牌，他们会暂时收留姑姑的，宫中这边，湘儿先找个机会给母后说此事，看母后如何定夺，绝不会委屈了姑姑的。”

姑姑：……可我怕的是委屈吗？

我怕的是真进宫做宸妃呀！

但看着小公主那聪明伶俐的模样，想了想她在朔方城和自己住一个院子就为了让楚英碰不了她的贴心……算了，先信着吧。

祝青萝在国公府的境遇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官员们没找到那可能跟着陛下回京的人，那颗心就已经疯狂下坠，再回头看着苏明那被陛下一箭毙命的尸身，几乎已经可以算是“吾命休矣”。

但无论如何，总不能还在宫门口待着啊。

只能各自散了，想的是先散了，回头再去哪个德高望重的官员府里商议对策。

但……真要论德高望重·主要是皇后下不了死手诛九族的官员，只能是辛首辅了。

辛府却闭门谢客。

且辛府之内，自辛首辅归家之后，整个气氛就是一个如丧考妣，辛首辅召集了家中大大小小的主子，交代后事一般说了辛家何去何从，勒令各房都速去收拾行李，近日便要告老还乡。

可……真的是告老还乡么？

当晚，辛首辅和老夫人说了好久的话，两人并不是楚英与徐影这般的面上夫妻，属实是相互扶持了一辈子，说到了最后，老夫人都有些老泪纵横：“当真只能如此么？”

“倘我不死以平帝后之怒。”辛首辅叹气，“怒火倾到整个辛家，怕就没那么便宜了。”

老夫人低头，泪水如同断线了的珠子一般往下砸，没有再能说出什么来。

辛首辅也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辛老夫人哭得整个人都软了，甚至都没有起身送老头子一程的力气。

当晚，辛首辅自缢于书房。

书桌上还放着他写得几度哽咽的遗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