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为什么呢？

徐影再次侧头，这次没有抹眼泪，只是再次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面对楚瑜时，便又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皇后娘娘。

四下无人，徐影也就直说了：“瑜儿有没有想过，如果阿娘还是你父皇登基时的样子，退入后宫，相夫教子，笑看妃嫔争宠，如今该是个什么局面？”

大概是有点“你说说，老娘是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叛逆”的气氛，楚瑜不太敢回答这个问题，怯怯地：“阿娘……”

“无妨。”徐影在楚瑜有记忆起就从来没有泼妇过，现在仍然是一副能和楚瑜讲道理，如果楚瑜可以说服她，她也不是一定要选择楚湘的温柔模样，“尽管说。”

大概是徐影一直以来的形象包括如今情绪管理仍然在线的状态给了楚瑜信心，觉得今日聊开了……也好。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起徐影的问题。

但小孩子嘛，再是早慧，再是接受过本时代最高端的政治教育，对人类底线的揣测，还是有些天真的愚蠢。

并不是看不起楚瑜，只是小家伙在思考之后，说的是：“应该和现在差不多吧。”

说了又觉得不对，补充道：“也不对。”

然后开始掰手指——

“论政务，父皇是没办法和母后比的，父皇还爱享乐，颇奢侈，估计不会投入那么多银子在民生上，百姓的日子应该不会有如今轻松。”

但……即便是父皇执政，应该也还凑合。

因为论从龙系，里面大部分是徐影用惯了也调教出来了的官员，论世家系，人家传承那么多年了其实也不能说人家不懂政治。

就这样一个班子，即便领导人糊涂些，派系内斗厉害些，最多就是运转起来没那么舒服而已，应该是能往下运转的……吧？

“嗯……”小太子默默选择下一个话题，“若论儿臣与妹妹的处境，应该不如如今。”

谁被针扎过谁知道，楚瑜到现在都忘不了楚英给他指定的那个太傅摇头晃脑讲废话，多教楚瑜一点新的文章都觉得丢了五百两银子的倒霉模样。

自然，更忘不了偶尔楚瑜去找妹妹玩耍，看到妹妹在学规矩，而妹妹身边的嬷嬷拉长了一张驴脸，手里还拿着戒尺，如今灵气满满聪明慧黠的妹妹见到了哥哥，纯纯的想哭不敢哭的样子。

但凡他们兄妹俩的处境能好些，楚瑜也不至于给徐影说出那句“阿娘再忍忍，儿子总是会长大的”——太傅爱教不教，反正他是太子，宫里那些刚进宫的娘娘们即便生出孩子来也比他小十岁，只要父皇在五十岁左右的时候去世，小萝卜头们是没办法和正当壮年的他争皇位的。

而……说来不孝，父皇戎马半生，一身旧伤，身为君主再不管事也是殚精竭虑，五十岁就去世的概率是很高的，只要等就好了。

“至于说阿娘的处境……”小孩子还是年轻啊，根本不愿意去想最糟糕的那个选择，“父皇与阿娘患难夫妻，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即便父皇宠幸那些新入宫的娘娘，让阿娘寒心，也让孩儿寒心，但……”

不至于废后吧。

徐影看着这孩子，心情……五味杂陈。

她对楚瑜展开了怀抱：“瑜儿过来。”

母子俩不过是因为继承人之事多少有些分歧，绝不至于决裂，徐影如此，楚瑜便走了过去，靠到了徐影怀里。

徐影抱着这个半大小子，轻轻叹息一声：“可记得你说你总会长大的时候，父皇和阿娘闹的是什么矛盾？”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事，细细数来，不过是两年前而已，楚瑜不至于如此健忘，思考了片刻便道：“父皇斥责阿娘不懂礼仪。”

“对。”徐影摩挲着孩子的脑袋，透过窗户看着耀眼的天光，“阿娘给你讲一讲另一个可能吧。”

那个……皇后被废，母家族诛，太子忧惧而死，公主下嫁莽夫的可能。

既然下定决心给孩子讲这么残忍的故事，自然是不会带什么美化的词儿的，徐影的语气就是平静，冷漠，并且真实。

楚瑜的表情，也因为徐影的讲述，一点一点凝重了下来。

楚瑜是有自己判断力的，小家伙有本事默默查过历朝历代开国之君和猛将的寿命，得出楚英应该不会特别长寿的结论，认定楚英大概率活个五十岁左右就差不多了，下头的小萝卜头又羽翼未丰，三十岁的太子干什么都无往不利，可见一斑。

但，“大概率”不代表了“绝对”。

倘若楚英一直很健康，还一直很好色，生出流着世家血的孩子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不说，只要楚英活到六十岁，那时楚瑜四十岁，而世家女生出来的皇子三十岁，到那时胜负该如何？

并且这还是理想的，阿娘的后位一直稳如泰山，导致自己子以母贵，凭嫡长子的身份一直坐稳太子之位的状况。

可细细想来，倘若不出面理政，阿娘几乎是没有可能在退入后宫的同时守得住皇后之位的——

且不说阿娘自有傲气，你既无心我便休，让她放下身段和世家女们争宠比杀了她还难受……即便她为了孩子放弃自我去争宠，她争宠的对象是世家女么.

不是。

是楚英自己心头作为一个没文化的暴发户对人家有文化的世家的向往和执念。

正如活人永远斗不过死人，和楚英一样起于草莽之间的徐影又拿什么去斗过楚英的执念呢？

那就做个打胎皇后，世家女怀一个她打一个？

且不说这有伤天和，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倘若什么时候被发现了，能有什么好果子等着她呢？

而皇后若是被废了，太子公主还能讨得了好？徐家还能讨得了好？

“所以阿娘只能争。”徐影叹道，“没有那么高尚，不完全是为了你和你妹妹，也不能说是为了你外祖一家，即便阿娘只为了自己，但凡想活下去，都只能争。”

至于之后和世家的矛盾，和整个朝堂的矛盾，甚至是现在徐影当政之势已成，可以收拾收拾解决掉头顶上那个皇帝，都只是踏上了权力这条路之后，没有办法回头的选择罢了。

“可是阿娘，我问的是妹妹。”楚瑜当然能理解徐影的处境——无论是真的理解，还是因为徐影争的是楚英的权力而不是他楚瑜的，总之都是理解，“父皇靠不住，孩儿能理解您的不得不争，可是湘儿怎么就不得不争了呢？”

其实楚瑜想问的是，公主嘛，皇帝、皇后、太子……谁随便伸手捞一把，她都可以富贵终身。

怎么就要和哥哥杀个你死我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