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家舍业是需要一些决断的——这个锅我得带着，没那个盆我吃不下饭，我一共就两身衣裳我得收拾啊，相公给我的定情信物我放哪了来着？

但守护家园只需要一口热血——指不定大家一起上河堤一起努力就没事了呢！想着带这带那干什么！真到了大家都是难民的时候，那些锅碗瓢盆顶什么用的！

并且，百姓都是从众的。

如果最开始站出来的人是“啊啊啊啊完了这河堤怎么可能守得住啊跑吧”，跟着跑会显得很容易，但是当大家都开着门观望别人怎么选，然后看到了有年轻人真的往河堤的方向去了，一句“等等我”也会来得非常容易。

走出家门的人，越来越多。

即便是年纪大了干不动活的，也都默默双掌合十朝天祈祷，可千万得守住了啊！

这些，就都不是策马冲往河堤的楚湘思考的问题了。

在老国公和大小两个舅舅的教导之下，小公主的骑术非常不错，一路飞驰到了堤边，就看到了河道上的河工们精神都不太好，柴大公子喊了这里去干活，那里的人歇下了，催了那边，这边又歇下了。

但他们也没跑——实在是故土难离，老婆孩子都在城里，还能跑哪里去呢？

只能是零零碎碎有些“平时不知道修河堤，连着下雨了知道着急了”，“怕不是那些高官早就跑了吧！”，“高官跑了还用和你说？”的抱怨罢了。

但光是抱怨已经足够愁人，柴大公子本身并没有官阶在身，甚至算不上一个膀大腰圆的有力管事，催了又催发现大家都没有干活的动力时也摆烂了，骂一句“你们爱干不干”，然后一个瘦弱的读书人，咬着牙扛起了一袋砂石就往河堤上去了。

他虽然不是管事，但多日来和河工们几乎是同吃同住的守河堤，大家感情基础还是在的，倘若他一直在催促河工“同志们给我上”，确实不那么让人信服，但要是“同志们跟我上”，倒还有不少人咬了咬牙起来，也开始干起了活。

而楚湘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带着一群护卫骤然出现，自然吸引了河工们的注意，从连日下雨开始，楚湘就没少来河堤上看情况，有不少河工认出是她，纷纷开口：“公主？”

“公什么主。”有背对楚湘的河工嗤之以鼻，“都这样了，公主还能待在开封城里？怕不是连夜跑了吧！”

然后被同伴赶紧制止，疯狂使眼色示意他往身后看。

公主就在那里，身后是她的护卫，小小的人儿双眸冷淡：“本宫没有走，所以你要走么？”

楚湘只是个小姑娘，但身份在那里，威慑也还在，直接让那位河工吓白了脸。

“我要是你们，有那闲工夫闲扯拉呱。”楚湘道，“还不如多扛两包砂石上河堤，保不齐就差那两包砂石呢。”

说完，也不看那些河工，直接快步往河堤走去。

站在河堤上，楚湘直接大声道：“本宫就在河堤上，今日本宫与河堤共存亡！这是诸位的家，亦是本宫的国，本宫尚且不惜此身，诸位难道还可惜那把子力气么！”

河工们哪见到这阵仗啊，当时别说干活了，属于是说都不会话了。

但跟着楚湘过来的亲兵和护卫却都动起了手，徐影能派来跟着闺女巡河的自然都是百战老兵，重戟长枪都拿得，自然也扛得起沙包，一个个嘿然应是，扛起沙包就往河堤上走。

河工们这才反应过来，然后有人当场呸了一口口水——呸在自己手上，双手搓了搓，不说身体里顿时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吧，只觉得人家外地人都能为了河堤拼了，我们本地人怎么能丢这个脸，干活干活。

很快，百姓们也来了。

里头有见到楚湘一行人赶来于是自己也赶来的，也有想到河边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跑路的，但无论来了个什么，看到了小小的楚湘站在河堤上仿佛一座丰碑，在这个等级差距客观存在，民众发自内心地认为公主就是比平民百姓命贵的时代，公主都上去了，百姓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甚至都没有人挑“公主是上去了，但公主也没干活呀”的理儿——做个人吧！公主才几岁！她能站上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好吗！

再接着，范筠带着尤六娘和米小姐和徐家的小小姐也赶到了，这几个是真没什么战斗力，但范筠吆喝了一声“沙袋怕是不够，我们连夜赶了一批，扛不动沙袋的姑娘可以过来领沙袋装沙子！”

立刻便吸引了一帮靠着一口热血过来，然后发现自己扛不动大沙袋的妇人过去。

再不一会儿，过来的是一批士兵，一马当先的是徐鸣——他刚才持公主手令，直接前往附近的大营调兵去了。万幸开封是重镇，附近就有驻军。

而徐鸣才住了马，一下子就看到了在给妇人们分沙袋和铲子的范筠，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有多优雅得体，范筠出门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满头钗环，就是一根木簪固定了头发，再穿了最利索的衣服，常年不干活的贵族妇女，忙了一会儿就狼狈了起来。

徐鸣当场眼眶就红了。

甚至后悔了一瞬间的这次就不该带妻子出门。

但现在已经没办法管这么多了，他大老远给了范筠一个眼神，然后就翻身下马带着士兵们开始干活。

这个时代，老百姓是没有看到军队来了就长长松了一口气觉得稳了的心态的，第一时间还是有点紧张。

可是当他们看到徐鸣一马当先扛了个沙袋就往河堤上走，士兵们也一个个都飞快干起了活儿，都愣住了。

军爷！军爷你稍微等一下……

这是你们应该干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