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贤妃看着儿子那稚嫩的小脸，悲从中来，却连声音都只能压低了：“当真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么？”

楚琏轻叹：“阿娘还没看明白，咱们这位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么？”

她就不是那种传统观念里的女人，嫡妻会磋磨庶子庶女的手段她看不上，女人会争风吃醋的手段她不稀罕，她不在意你说话的态度，无所谓你是否恭敬，她做的事情要是没理你可以去辩，但要是占了道理，就绝不会因为谁谁谁的眼泪和求情而动摇。

至于这件事做的对不对……吐蕃高原上的活佛，自然和中原的皇帝关系越亲近越好，楚瑜不在，楚湘要继承皇位，数也要数到楚琏的。

赵贤妃又哭了：“就说你不愿意……只说你不愿意！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难道中原的皇帝会愿意让吐蕃真正说了算的活佛对他心怀恨意吗？

楚琏无奈地一声叹息，只恨自己还没长大，没办法抱住无助的母亲，只好尽力抱着娘亲的胳膊：“阿娘，话不是这么说的。”

去了就是愿意，还有什么好说的。

吐蕃本地的僧人学了一辈子佛也在寺庙里争了一辈子的位才站稳了脚跟做了活佛，外地的僧人想去那边做活佛，想什么呢！喝多了吧！

除非有支持他的力量，而楚琏能借用的，也只有中央的皇权。

可如果要借用中央的皇权，还这里不愿意那里不愿意，出家是皇帝逼的，到吐蕃是皇帝逼的，怎么着，皇帝是什么品种的冤大头啊，你都对皇帝这么不满意了皇帝还得帮你在吐蕃撑腰？

赵贤妃终于是抱住了自家儿子，低声啜泣：“我的儿……她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这么命苦……”

“不是的阿娘。”楚琏还是很冷静，“您不能因此恨上陛下。”

赵贤妃：……QAQ！！！

楚琏柔声道：“阿娘，恨一个人是需要实力的。”

就咱们现在这实力，我们也配恨陛下和大姐？你就这点浅得要死的心机，半点事情都藏不住的，敢对她俩有半点不敬之意，活腻味了？

人家都不用伸小指头，吹一口气这娘仨就得死！

赵贤妃心态都要炸裂了，恨声道：“总有来日……”

“没有来日。”楚琏开始觉得有这么个娘好心累了，“阿娘，倘若没有陛下，我们尚且不会有今日，谈什么来日。”

曾经先帝入京，广纳妃嫔，对世家多有荣宠，登基之前诸子诸女丢在皇子所公主所听天由命，那个时候但凡不是徐影去找了楚英让妃嫔们自己养育子女，他们这群小萝卜头能不能活着长大都是个问题，有什么资格拜无双为师，还能琢磨将来想去什么地方就藩。

“可虽是如此……”赵贤妃小声道，“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楚琏嗤笑：“她又不欠咱们的，阿娘怎么也会市井中撒泼打滚的妇人得寸进尺那一招？”

赵贤妃即便在生气，在难过，在落泪，也忍不住红了脸，叱道：“阿娘得寸进尺不还是因为你……”

“无论是为了谁。”楚琏拉住了赵贤妃的手，“阿娘，闹情绪对解决问题，没有半点作用。”

问：咱们能反抗陛下的安排么？

不可能。

问：真正去了吐蕃之后，我能硬气地不借用中原皇帝的任何帮助就站稳脚跟吗？

不可能。

问：那要不干脆摆烂，皇帝能强迫我出家，能强迫我去吐蕃，我不奋斗了还不行吗，我在吐蕃直接躺平做个普通和尚，能不能得一生平安呢？

想什么呢！

你是天潢贵胄！谁会相信你去吐蕃一点野心没有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你要是一路气势如虹权势滔天自然没人敢动你，但你但凡真正准备平平淡淡过一辈子……那你还是去黄泉平平淡淡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阿娘。”楚琏叹道，“其实仔细想想，我倒是更佩服陛下些。”

人比人气死人，人家的亲娘能运筹帷幄，处处在理，不仅敢给庶子庶女最好的教育，也敢给庶子庶女实在的权力支持他们在外面抢地盘，这样的豪情和魄力便是男子都少有。

而自己亲娘到现在还在“不会吧不会吧”，“她怎么能这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呢”，让人……算了，子不嫌母丑。

“阿娘心中不可怀忿。”楚琏只能这么说，“并且，阿娘不愿意儿去吐蕃，理由是什么呢？”

吐蕃是苦寒之地？

中原往外扩张那么多年了，到现在大魏在直接控制里的国土几乎就等于所有宜居的地方，往大魏之外的哪个地方，不是苦寒，就是热障，再不然就是茫茫大海，大家都一样，哪有什么好地方。

“要出家的呀。”赵贤妃这时和世上任何一个知道儿子将不结婚的亲妈一模一样，“阿娘还有个琪儿，总不至于老后无人奉养，可你呢，今后岂非膝下空空，死了都没有人给你摔盆砸碗……”

“阿娘。”楚琏也宛如任何一个被父母催婚的子女一般脑壳青痛——明明他才十岁，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早思考这个问题，“子嗣有那么重要么？”

重要，在老母亲眼里这是天字第一号的要紧事，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前程事业，全没有一个会哭的孙子重要。

无趣极了。

偏偏又非得给老母亲一个承诺不可，楚琏真是按捺了自己全部的脾气，道：“阿娘，倘若我当真有陛下和姐姐期待的那般本事，回头僧人能不能娶妻生子，难道不是我说了算？”

赵贤妃是万万没想到有这个解法，当场眼睛都瞪圆了：“啊？！”

然后很快就兴奋了：“可以吗！”

“那道门还分个不能娶妻的全真派和可以娶妻生子代代相传的正一派呢。”楚琏简直没有半点对诸天神佛的敬畏之心，“怎么佛门就没有呢？”

赵贤妃简直……简直……

深宫妃嫔，哪怕是为了打发时间，佛经道经还是要念一点的，信是多少也要信一点，现在简直恨不得捂了儿子的嘴“你别瞎说啊！”

这种事你可以干你不能说呀！！！

楚琏看出了母亲的惊恐，知道母亲是不认同这个方案了，认真想了想，道：“阿娘，需要摔盆砸碗的是世俗人，倘若当真出了家，待儿老了，必是徒子徒孙满堂，即便只是为了佛门体面，他们自会好生照顾师长，又何须亲生儿子来给儿摔盆砸碗呢？”

简直了。

也不知送孩子去找无双念书到底是对是错，反正贤妃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长为了一个每句话都好像很有道理，自己根本辩论不过的程度。

还是夸一下无双真的比较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