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今徐影用的女官和前朝皇帝们宠幸的太监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最根本的，太监已经是刑余之人，出宫考科举做官娶妻生子过上正常士人的生活，已经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了。

但徐影又没动这些女官半点油皮，从一开始就给她们说了的呀，做女官就是个过度，最后还是希望她们能去考科举，然后站在朝堂上堂堂正正和男性官员们一起治理国家。

至于姑娘们明知有堂堂正正做官的可能却还是选择在宫里做女官……平心而论，也怪不得她们，权力动人心罢了。

想想前朝，那帮士大夫批评宫里的“九千岁”时肯定一个个都义愤填膺，但如果有一个挥刀剁了胯下二两肉就能进宫做“九千岁”的机会，你猜他们干不干？

再说“九千岁”自己，如果有一个重新长出二两肉过上正常人生活的机会，代价是从此失去“九千岁”的地位，你又猜他们干不干？

真的，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如苏婉昭或者余梦远那般志存高远，普通人厌恶风险是很正常的事情，无论从哪个维度说，不出去卷科举做正常的官员，只能说是人之常情，而最初把姑娘们弄进宫来的楚湘和苏婉昭，不过是把人性想得太美好罢了。

“那些都是往事了……”楚湘轻声叹息，一点没觉得自己十三岁就谈什么往事有哪里不合适，转而道，“其实，这个机构成型之时，陛下曾经对本王千叮咛万嘱咐，说，他日本王登基，绝不能设这样的部门。”

顾绮墨非常想小声逼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想这么教导孩子没毛病，可作为问题的源头你自己都享受了这个机构的便利，不好说皇帝又当又立，但……总归不大妥当吧。

楚湘都能猜得到顾绮墨在想什么，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陛下说了，她退位之前，会亲手撤了这个‘司礼监’的。”

绝不把一个成熟的非常设机构丢给下一任，自己私人使用的屎山代码自己离职之前一定清干净，基本的职业道德还是在的。

顾绮墨微微点头——其实这样的话，司礼监的问题，倒也不算什么太大的毛病。

因为中原人毕竟有个尊重祖先的传统，许多朝代都很讲究一个“祖宗之法”，倘若司礼监是一个祖上留下来的部门，那再有魄力的皇帝最多也就是不用那个司礼监，国政自己亲手处理，撤是不敢撤的，因为即便闲置，还时不时要面对所谓“诤臣”一天到晚叽叽歪歪陛下你要尊重祖宗之法的进谏呢，真撤了不得被唾沫星子淹了。

而如果徐影自己的内设机构自己负责拆除，楚湘也有样学样，这其实也会成为一种祖宗之法，将来即便有皇帝死得比较匆忙或者出于主观意愿不想解散自己的临时机构，下一任皇帝也可以借口“我父亲（母亲）本来都要承祖宗之法把事情都解决干净的，不过是山陵崩得太快导致没来得及”来解散那个尾大不掉，乃至于可能不太听幼主指挥的机构。

当然，这种小心思在国家各方面都衰落腐朽乃至于不得不灭的时候肯定屁用没有，但是在国家还能运行下去的时候，能确保临时机构不会成为国家的后腿或者负担。

“既如此。”顾绮墨问，“陛下现在对那些女官，不知是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呀。”楚湘笑道，“她们虽然不愿意去考科举，但现在分到她们手上的活儿也都是会老老实实做完的。”

这其实也够了，本来对她们就没有更高的要求。

但是还是不能给自己将来的嫂嫂增加工作难度，也要考虑极端的情况——如果她们又捡起来了久违的宅斗技巧，给顾绮墨带来无谓的麻烦，哥哥肯定来找自己干仗。

楚湘便加了一句：“想来，顾姐姐不用我说也明白的，倘若她们什么时候连这一点好处都没有了……”

你懂的：）

顾绮墨当然懂，上位者经典操作嘛，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她大概领会自己这工作内容了，从头到尾捋了一下，又道：“公主如此通情达理，倒让臣女起来了一个非分之想。”

“哦？”楚湘笑道，“说说看。”

“初来乍到，实在是连门都摸不到。”顾绮墨道，“殿下能否给陛下说一说，让臣女先看它三五日的各类文书，再和余司墨交接？”

“这是小事。”楚湘笑道，“何必禀了陛下，顾姐姐自己和余姐姐商量好就是了。”

顾绮墨点头：“也好。”

顾绮墨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女史们眼睛都直了。

大家平日都在一起干活，小余姑娘要走的事情，自然人尽皆知。

小余姑娘暂时没走，是因为陛下还没想好到底由谁来接任这个工作，同样人尽皆知。

而这帮姑娘呢，虽然之前因为满脑子宅斗技巧被楚湘按头整顿过一次，但……要不怎么说教育整顿要常态化开展呢，真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上次楚湘整顿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死灰复燃一下，人民群众各显神通地想拿到这个岗位，并且几乎每个人每天都在琢磨自己比起别的女史来说有什么优势，自己写的节略和票拟又得过几次陛下的采用，陛下到底有多非选择自己不可，简直都要入魔了。

而现在，领导是空降的？！

还是个甚至都还没及笄的小丫头？

顾绮墨是楚湘带过去见她们的，一干人等对着楚湘自然不敢有半点不敬，可楚湘走之后，女史们连站姿都没有最开始时那么恭敬了。

这其实并不明显，但在贵族女子的礼仪都普遍受过严格教育的时代，可以说是明晃晃的不服顾绮墨了。

顾绮墨看了小余姑娘一眼。

颇意外，小余姑娘也在看她。

那……顾绮墨就知道小余姑娘是个什么成分了。

她便笑了笑：“我虽被陛下封了司墨，于宫中却是个新人，对各类事务都不太熟，将来，还需各位姐姐多教导。”

诸女史：？？？

诶？这新来的管事，好像，是个草包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