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波：“……”

我觉得你想得美。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各行各业如果都能像如今的纺织业一般蓬勃发展，祝青萝所幻想的美好愿景，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那么，问题还真就成了无双说的，帝王能一直由着纺织厂这种组织形式存活下去吗？

她看着祝青萝，几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既怕自己开口给祝青萝点明了“厂”这种组织形式给统治带来的困难，话传到徐影耳朵里就完犊子了，也想知道祝青萝到底会如何看待“自己其实在掘封建王朝的根”这件事。

心里跟有只小猫在抓一样，好奇极了，也憋得辛苦极了，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最后和祝青萝告别时还满脸幽怨，闹得祝青萝也开始好奇了，哎呀你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嘛！

但到最后祝青萝也没能知道。

因为姜映波第二天就走了，连顾绮墨和尤六娘都没带，只给她俩留了个话，说现在去荆州肯定啥也没有，她俩过去也干不了太多的事，不如她现在先过去把框架搭起来，她俩结伴来也好，分开来也好，都随意。

然后，尤六娘坚定地拒绝了顾绮墨一起去的邀请。

因为太子殿下肯定随顾绮墨，她俩要一起走，耽误了太子殿下和顾绮墨独处，楚瑜那小眼神能把自己烧死：）

这些官司，姜映波就不必理会了。

她轻车简从，很快就赶上了运羊毛南下的商队，但也没有和羊毛一块走，嘱咐了管事的几句之后，仍是乘了一艘快船，飞快到了江夏。

状元郎恭候多……好吧也没有恭候两天。

姜映波手脚太快了，楚湘派专人快马给颜辰报信没过两天，姜映波就到县衙了，甚至都没给颜辰亲自去码头热烈欢迎来自京城的土豪前来荆州考察建厂的机会。

好在颜辰到底靠谱，虽然没在礼仪上接待到位，但是其他的都给姜映波准备齐全了，包括可以开展生产的厂房——颜辰向来有远见，也有决断，京城那边纺织厂的事搞得风风火火，即便如今热度尚且未到荆州，可状元郎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连房子都建了，姜映波一来，直接拉人去看了地方，那是一处已经修好的四合院。

自然谈不上有多富丽堂皇，但足够高大宽敞，以目前的工业水平，多大的机械都放得下。

四合院离码头很近，装货卸货都很方便。

四合院就在江边，无论是取水还是利用水力都不麻烦。

不远处就有个村庄，招工非常便利，工厂难免需要管雇工的饭，那么去村里买些米面粮油，也会非常方便。

但百步之内并没有民居，而是一片一片平整后的草地，据颜辰说，是不知将来这四合院建的到底够不够，倘若不够，厂子需要往外拓宽，倘若安排了老百姓住这儿，回头还得费心说服老百姓。

这样妥善的安排，姜映波都不得不感慨：“县尊有心了。”

颜辰在江夏经营已有两三年，闻言一笑：“古话不是说筑巢引凤么，倘若不把巢修得漂亮些，引不来凤凰，岂不白瞎了陛下给的那许多银钱？”

“可如今已经有三年了。”姜映波好奇道，“想来陛下给的银钱再多，如今怕是也花得差不多了，县尊觉得，能以现在的江夏给陛下一个交代么？”

“自然不能。”颜辰回答得非常坦荡，“百姓虽然勉强安顿了下来，江夏也修得多少有些样子，但想达到陛下想要的样子，还需一些时间。”

但也只差时间了——只要等一等，让海运更发达一点，江夏更不可或缺一点，长安再繁华富饶一点，自然就会有退而求其次的达官贵人到江夏来。

只要来了，就不怕他们还想走。

长安的气候在隋唐时没得挑，但在如今真的说不上好，关中平原又开发了那么多年，修个宫殿都很难找到合适的木材，八水绕长安听起来很宏伟，住的人多了光生活用水都让那八水看上去非常污浊……

江夏多好呀。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推开门能看到长江浩浩荡荡，往上游是天府之国，往下游是鱼米之乡，人口又没有那么多，世外桃源了属于是。

“可是据我所知。”姜映波笑道，“县尊缺少的就是时间。”

明年就又是科举年了，又会涌现出一批青年才俊，陛下按惯例会安排他们去各县任职，也会挑合适的人进入翰林院，你不准备在现在努努力么？

可是现在努力了，江夏怎么办呢？你把基础都打好了，正如你说，只需要时间就能证明这三年来你在江夏到底干的有多好，你就这样走了，岂非把到手的政绩拱手让人？

颜辰失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江夏尚还没有变成陛下想要的样子，我何必那么着急离开？”

“不离开。”姜映波反问，“眼见着同年都进翰林院了，状元郎甘心？”

颜辰仍然很坦荡：“我到如今也没有满三十岁，有何不甘心？”

以我如今的年纪，活个五十岁不过分吧，那也就是还有二十年宦途，在皇帝和荆王都分外关注的荆州干出我的政治资本来，何愁将来没有升迁？非得现在紧赶慢赶入翰林院做什么？

“何况。”颜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先生一来便说想先看看地方，地方看完了，先生随我去看看江夏如何？”

这是个显摆宝贝的邀请。

反正羊毛还没到，建厂都还早，姜映波自然应允。

然后被狠狠地开了一把眼界——

江夏确实被颜辰建得十分美好，百姓都比别处多了一种精神气，一整个生活就是……整洁，有序，甚至莫名有一种优雅。

常规的农家是前院养鸡后院养猪，鸡屎到处都是，人排泄了给猪吃，一整个家里乌烟瘴气人畜混居，就这还是殷实人家，逢年过节有口肉吃的那种。

江夏没有，牲畜都养在栏里，农户会定时清理，牲畜和人的排泄物都丢进化粪池集中处理——就这化粪池还是颜辰的得意之作，他在知道自己到江夏来几乎是要重建一个新城的时候，第一件事想的就是屎尿屁（咳咳）。

颜辰是江南人，江南素来是繁华之地，人们脑子极其灵活，就连屎溺都要充分利用，每日清晨都有粪夫走街串巷收集屎溺卖到乡下赚钱，几乎形成了一条产业链。

但想也知道，这种模式只在小城镇好使，大一点的城市都要完蛋，别的不说，一车一车往外运粪，但凡路上撒了一点点都是灾难。

颜辰想不到解决办法，但他出发之前试图和祝青萝沟通过，祝青萝给他出了个化粪池的主意，还是理念非常现代，原理却十分简单的“三格式化粪池”。

这被颜辰直接用在了江夏的建设上，每一户颜辰都按标准建了化粪池，为了制止老百姓贪那点拿粪卖钱的小便宜坚持用马桶，颜辰还坚决地在江夏取缔了“粪夫”这个行业。

这给城市带来的精神面貌是极其典型的，尤其对比一下长安城——长安一百零八坊，每天早上都有粪夫走街串巷“倒马桶喽！”，有声音就算了还有味儿，味儿都能忍，还有外头滴滴答答的……不能说了。

而屎尿屁解决了，城市卫生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

再加上江夏新城是一口气建的，齐齐整整的青砖碧瓦，街道不是泥水也不是青石板，就是直接的水泥路，屋后有状元郎亲自种的一棵桃树，探了半个身子出墙来，想一想春日里桃花缤纷之时走在这样一条路上，足以让所有文人墨客流连忘返。

城里还有专门收集垃圾的地方，又安排了专门的人打扫街道，有带着红袖标的人在巡街，倘若抓到了有人家随便往街上丢垃圾还会被罚十文钱，于是哪怕是行商的小贩都自己带了大大的布袋子来装垃圾。

这副文明的图景，让姜映波深深的觉得，自己是个土老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