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想不到答案。

但楚湘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去请教徐影或者无双——因为对掌权者来说，如果预料到了一个事情的风险，最自然的方式就是让这件事无法发生。

可楚湘不想掉头回去做传统的帝王，造着善于纳谏的人设，干着轻徭薄赋的德政，这固然能得一世贤名，却也不过是上千年王朝更替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君王，继续维护着这个鬼打墙一般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死循环，几百年前百姓在用什么工具种地，几百年后百姓还在用什么工具种地。

现在这种新的组织形式明显是更先进的，工厂里都逐渐出现了即便没有经过祝青萝，熟练工们凑在一起都能琢磨怎么对现有的工具进行优化省力的现象，更不要说集中劳动和产业分工带来的生产力一路飙升，这自然先带富了进入工厂做工的工人们，但同样也给外头的百姓带来更加丰富的物质。

物质有什么错呢，难道老百姓就活该在贫困中挣扎一生么？

可是，即便决心早定，像这种夜深人静的晚上，楚湘一旦深想这件事，都还会有所恐惧——担心自己成为那个点燃了火，却控制不了它的人，把所有人拖进无底的深渊。

唯一能劝慰自己的是想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诸葛孔明出山的时候都料不到糜芳会背刺关公、关公会丢了荆州、刘备一国之君竟然能凭血气之勇去为弟报仇最终把蜀汉精英全数断送，诸葛孔明无人可用，独木难支到最终无法三造大汉，何况自己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子，哪里能那么精准地预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的眼光？

能做的，不过是趁着现在雇主和雇工的关系还算温存，多做一点事情——比如说，尽量让这个国家富裕起来。

楚湘虽然还不懂后世那句“发展可以掩盖一切问题”，但数千年来帝王将相的故事也给了她一些启发，比如汉武帝的那波折腾换了任何一个朝代都得国破家亡，但大汉挺住了，除了刚才和妞妞说的那两个原因之外，还有文景二帝给汉武帝打下的深厚家底。

所以如果现在看不明白将来会如何，那在自己还能做一点事情的时候，尽量让大魏的国民富裕起来是绝对不会错的，待将来真的发生了什么……也能给将来的自己，或者自己的子孙提供更多的，能打出去的牌。

满腹心事，辗转反侧，过了不知多久楚湘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第二天果然没起来。

徐承悦更起不来了，楚湘年纪大些，尚且在想赖床的时候可以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收拾起身了，徐承悦才七岁，哪里谈不上什么意志力，就抱着被子死命不撒手：“再睡一会儿，一小会儿，哎呀姐姐又不着急赶路，在路上发呆不如让妞妞睡觉……”

属于是一点也不记得晚上的时候楚湘给她解释了好就为什么走得这么慢，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再聪明的孩子，在赖床这件事上，也会显得非常的不讲道理。

楚湘：“……”

咋办喽，自己选择带出门的小妹妹，自己当然要宠着，只好出门给收拾好了的暗卫解释，徐小姐赖床了，我薅不起来她，今日咱们晚点出发吧。

暗卫们算是看着楚湘长大的，和徐延徐鸣也都很熟，所以看着楚湘和徐承悦，颇有一种自家大女儿和小女儿的老父亲视角，自无不应。

但楚湘还是很害羞，等徐承悦终于清醒了，理智回归了，就开始虎着脸威胁她“再这样你也不必起来了，我直接派人送你回京”，整得徐承悦连连给楚湘告饶“今天！只有今天！绝对没有下次！”才作罢。

不过呢，还是得夸一下徐承悦的——小姑娘一共只赖了这一次床，就这还是和楚湘卧谈卧久了的效果，在楚湘警告过她之后，真就再没耍过赖皮。

但一路上还是走得很慢，快十天才从长安到了梁州。

苏婉昭属于是等着花都谢了，也不知找先一步到达的侍卫们了解了多少次，荆王是真的要来吗？不是假消息吗？路上没出什么事吗？两三天……最多三四天的路程给她整出了十天半个月这合理吗？

侍卫们也慌啊，侍卫们选择走回头路去看看荆王到底在搞什么呢，确认过楚湘平安，再被楚湘打发回梁州休息，当然侍卫们也不是光看，还顺便带去了苏婉昭的许多问候。

顶级世家培养闺女还是有一套的，苏家培养出的苏婉昭政治才华其实是副业，人家的主业是管家理事照顾人来着——

苏婉昭会给荆王和徐小姐送她们这个年纪穿得上的衣裳，会一路上了解她们住在哪里，提前安排了松软的床铺和照顾的婆子，知道了楚湘是想蹬自行车过来，甚至还会给一路上的茶寮打点好或许楚湘可能需要的糖水和甜汤。

这当然会影响荆王殿下体察民情，所以苏婉昭在给楚湘送的信里还解释了，说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备一个不时之需，殿下在宫中所吃所用无不精致，陡然用民间的东西若有不适之处，用一用这些准备了的东西也不算什么。

殿下也不必担心浪费，倘殿下不用，床铺一类可以搬走，糖水饮食的往来商贾也用得上。

哦，还有体察民情之事，殿下尽管放心，殿下所过之地又不属微臣管辖，微臣完全没必要为当地遮掩什么，也并未向他们通报殿下正在路上，殿下沿途所见所闻，绝对真实。

楚湘都不得不向徐承悦感叹，姐姐我这一辈子，估计不会有这么温柔小意·无微不至地照顾别人的时候了。

学不来你知道吧→_→

徐承悦其实也心有戚戚：“和阿娘照顾人是不一样的。”

范筠照顾人的风格是大张旗鼓，是出个门十几辆车，是对奶奶恨不得从早上起床到晚上回房都在伺候规矩。

徐承悦未进宫的时候，范筠常带徐承悦去贵妇们的聚会，所以徐承悦知道，范筠这样的在贵夫人里是常态，因为她们的婆婆也喜欢这个调调——婆婆对儿媳妇能颐指气使，儿媳妇也刚好能展现出自己非常贤惠，好像非如此不能展现出婆婆的权威和媳妇的孝顺似的。

但这一套徐承悦就很不喜欢，聪明人是这样的，独处的时候最能思维发散，要是身边有个人每半个时辰问你一声渴不渴饿不饿，想起来就过来给你加个衣裳带个汤水，真的是烦也烦死了。

像苏婉昭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你需要时它就在那里，你不需要也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做法，就真的……

徐承悦感叹：“姐姐说的那个赵大人，应该是个很温柔的姑姑吧。”

“见了你就知道了。”楚湘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