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一下子就变得清晰起来——

很明显，缝纫机需要一根可以不停上下来回，穿破布料，把线带过去的针。

注意事项：针孔不需要打在针的尽头，就在针尖后头一点点就可以。

然后，缝纫机需要一个在台面下循环往复的线团——或者可以做成织布的梭子，总之这个方向是左右来回。

注意事项：左右来回的时候，梭子需要刚好穿过上下穿梭的针留下的线圈。

人工自然可以随时调整，但是用机器来做，它只会简单的循环往复，不可能能那么精准地在线圈最大的时候穿过去，所以台面下还需要一个能勾住线圈，并且把线圈放大的装置，确保梭子能稳定地通过。

很容易想得到，做成一个带勾的滚轮就可以，滚上半圈的时候把线圈勾大，滚下半圈的时候放线，方便下一次缝纫的时候勾新的线圈。

“所以，应该需要三个东西。”顾绮墨说着，把装着针线的篓子往旁边一摆，拿着炭笔开始刷刷在纸上画装置图，“至于说怎么控制线的松紧，怎么让布料上的针脚显得匀净……反而都是小事。”

楚瑜就看着顾绮墨画，等图完成，他才道：“或许，可以不要左右摆动的小梭子。”

“怎么说？”顾绮墨抬头。

楚瑜道：“小梭子无非是要把下面那根线穿入上下缝纫的针绕出来的线圈，其实不做那么正正好的滚轮，稍微放得偏一些，再把滚轮镂空，中间放一个线团，滚轮勾着上头的那根弦的线圈绕一圈的时候线团也自然放线，等滚轮一圈绕完了，里头的线随着本就放得不太正的滚轮旋转之后，不就刚刚好在线圈里了？”

顾绮墨开始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眼睛越来越亮，等彻底想明白之后，都直接给了楚瑜一个香香的抱抱：“殿下真聪明！”

楚瑜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而顾绮墨一个兴奋之后才发现自己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微有些脸红，才要松开楚瑜并且道歉“是我忘形了”，就感受到了楚瑜反手抱住自己的力量。

“是你聪明。”楚瑜的声音是变声末期的那种介乎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感觉，狠命地戳着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弦，“倘若这个能做出来，你可算是青史留名了。”

顾绮墨脸微红：“哪里就青史留名了，首先得记的是荆王殿下，若不是她说针眼不一定要放在针尾上，还异想天开琢磨什么缝纫不需要整根针都过去，咱们现在还头疼怎么让针掉头呢。”

楚瑜笑道：“倘若将来要为你着书立传，你可千万别提这主意是她的——她已经注定被攻讦身为女子却不精女红了，再留下这种何不食肉糜一样的针为什么不两头尖的问题，你是真担心她挨的骂名还不够呀。”

顾绮墨也笑了，气氛太好，抱都抱了，她索性靠在了楚瑜怀里，脑子里琢磨着要用个什么装置实现缝纫机针的上下往复，可以确定的是缝纫机针应该是固定的，挪动布料会容易一些，而挪动布料，肯定要用手。

那缝纫机上下往复的力量就不要指望来自手了，手忙着呢，来自脚会比较顺利，可以想象出来的缝纫机的样子就应该是一个带踏板的桌子，桌子上有固定的缝纫机针，桌面是方便手来控制布料的，桌肚子挖空，可以安装楚瑜说的带线圈的齿轮，然后踏板就通过朱先生给她演示的各种连杆装置来实现缝纫机针和齿轮的往复运动。

当然，道理是想明白了，离现实肯定还有很长的距离，等自己真正把缝纫机琢磨出来……也不知还要耗费几多心血，几许年华。

想到这里，顾绮墨突然叹息了一声：“殿下，其实不会女红，也不是什么坏事……做针线的人，太苦了。”

顾绮墨的女红师父是个从江南聘来的绣娘，做的双面绣栩栩如生，年纪上来了，手有问题，腰有问题，脖子有问题，眼睛有问题，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头，但她自己都说她还是幸运的。

至少她绣的东西附加值高，从荷包到屏风都很受人追捧，名声出来了还常有达官贵人聘了她去给家里的小姐做针线师傅，活得还算滋润。

可是她那些同样是绣娘的朋友，如果手艺没有做到顶尖，又逐渐熬坏了眼睛，逐渐干不了特别细致的活儿，用的线和针越来越粗，等到了晚年，就只能做最简单的缝缝补补的活儿了。

那能有几个钱呢？

于是单价愈低，为了赚更多的钱就只能干更多的活，身体自然每况愈下，连腰都直不起来，自然也不必指望什么寿终正寝。

楚瑜轻轻抱了抱怀里的姑娘，试图让她感受到一些温暖：“不必伤怀，倘若缝纫机能做出来，她们的处境自然会好很多。”

顾绮墨笑了一声：“殿下，不一定的。”

缝纫机最开始出现，想都想得到只能是在纺织业非常发达且人民也相对有钱的地区——比如江南才流行得起来，最开始拥抱技术的人赚得盆满钵满是肯定的，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发现了还有缝纫机这种极大提高缝纫效率的存在，小家庭买不买得起且不说，专门做成衣售卖的小手工业者肯定人手一个。

接下来，就可以开始打价格战了。

你缝一件衣裳要十文钱，我只需要八文，再咬咬牙可以降到六文，但是一个小铺子能维持起来至少每个月需要花六百文，最开始的时候做个六十件衣裳一个月就能活得很滋润，但是等价格战开始，就得做一百件。

市场有多大呢？有那么多人家能有那个闲钱请人做衣服而不是自己做吗？

即便因为价格下降会击破一些人家的心理底线，导致他们原本是想省点钱自己缝拉倒了，但因为太便宜了索性外包出去了，可这样的市场，又能扩大多少呢？

还要考虑到在最开始吃肉的阶段，肯定会有人觉得这是暴利，也购入缝纫机，也开个小作坊，进一步分薄利润。

那么，那些本来就生活只能是勉强糊口，根本不可能有闲钱去购入如果做了出来，售价肯定得好几两银子的缝纫机的年老绣娘，生活只有更加困苦的。

因为既买不起缝纫机，又要和别人打价格战，自己原本一天手工做一件衣服就好，现在得开始做两件做三件了，那是个怎样艰难的场景，用脚趾头去想都能知道。

“她们会恨我的。”顾绮墨轻声道，“会用尽一切可能得办法诅咒我，甚至质问我为什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