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延的调令很快就下来了。

百官对此其实很有些不解，江南作为帝国腹地，最是太平不过，白白派个这么大腕儿的人过去，怎么的，准备对哪儿用兵呀？

倭国？

……倭国招你惹你了！

徐影“我要噶韭菜”的打算自然不能对外宣扬，所以徐延随口对亲近的官员解释的是“常年在北方征战，落了不少毛病，耳闻江南的水土养人，索性向陛下求了个旨，去江南养上两年”。

说这话的时候徐延还刻意装了一下病弱，咳了两声，身体也有些佝偻，一位为国征战半生，满身伤病，德高望重的中年将军的形象拿捏得非常准。

就是徐鸣有点翻白眼，心说你在国公府的校场上揍我的时候可没见着你有什么旧伤。

不过别人也不了解徐延，将军身上有旧伤是常事，徐延去江南大营又谈不上什么高升，既然有了个看起来差不多的理由，大家伙也就信了。

江南大营那边知道了天子之兄要来，生怕徐延嫌他们军纪废弛，多少训练了两天，但有线人传达了威远侯到底为什么来之后，就迅速地接着奏乐接着舞了起来。

徐延很快就到了地方。

他其实对江南大营也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江南本就不比北境，一般是不到亡国的程度都不会动到江南的兵将，真要到了亡国的地步，江南的兵将多半也屁用没有，所以武备废弛一点呀，军纪拉胯一点呀，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所以徐延在升帐点兵之前，都还和叶韶嘀咕“我尽量不发脾气”，叶韶也笑，说无妨，即便夫君发了脾气，晚些时候我弄一场宴会，请将军和夫人们过来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也就过去了。

甚至夫妻俩还调了一下“就你那指挥下人的本事你还办宴会呐”和“我固然不会但我出发之前问弟妹要嬷嬷了的呀！”的情，徐延颇轻松地到了大营。

然后炸毛了。

挑战了徐延底线的不是武备废弛，不是士气不盛，甚至不是都不用细查，大概瞟一眼都能看出来的吃空饷，而是今年兵部给各地军士发棉衣的条子是徐延亲自批的，东西就在仓库里，但大营里的士兵仍然穿着单衣哆哆嗦嗦的站岗。

当时徐延没有发作，甚至当天晚上还去了大小将军们组织的接风宴，和光同尘地喝了不少酒才归家，当天晚上因怕酒气熏到叶韶都没进屋，在书房将就了一晚上，第二天也没去大营，而是在附近转了一圈，大概了解了一下市面上棉衣的价格和品质。

当天晚上，徐延和叶韶躺在一个被子里，柔声告诉妻子，那个什么宴会不必摆了，你这两天就好好歇着。

叶韶自然要问一句怎么了？

徐延回答，杀一遍再请客，免得浪费了好酒好菜。

叶韶还嘲笑了徐延一声：“男人心海底针呐，尽量不生气还言犹在耳，说变卦就变卦了。”

“他们也太气人了。”徐延就给叶韶说了棉衣在库里没发出去，就由那帮大头兵冻着的事情，“别的地方贪墨棉衣的也不是没有，江南这帮人倒是没有贪，不过你猜猜，是为个什么没有贪。”

叶韶：“……”

她选择直接掐一把徐延：“少卖关子，快说。”

因为卖不出去。

像这种给军中发的物资，一般会尽量把东西做得难看一点，东西没那么好，反而能够落到真正有需要的人头上。

这在其他更加贫困的地方是不好使的，生理上的需要绝对能战胜审美，有的是军官自己贪墨了之后拿出去倒卖的，左右是无本的生意，怎么都能赚一笔。

但江南……经济发达了审美也上去了，棉衣要是太难看了，以市场价是卖不出去的，如果说不卖棉衣而是把棉衣里的棉花挑出来重新加工之后再卖出去，又因为江南的人工并不便宜，又是拆又是缝的，可赚者寥寥。

当然，降价很多时候还是好使的，一两银子的衣服满身都是毛病，十文钱能买到的衣服那可以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但是，江南水深，真要清仓大甩卖，固然卖得出去，当地那些在布匹棉衣这个行当吃得盆满钵满的士绅们可要闹腾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呀，将军们还是要和当地士绅和光同尘的。

“真的。”徐延抱着叶韶，恨得牙根痒痒，“水至清则无鱼，哪里能没点贪污呢，仔细想想，别的地方贪污了，至少一件棉衣能温暖到一个百姓，不至于浪费了东西，因贪污而赚得盆满钵满的人固然可恨，但朝廷过一段时间就清查一遍贪官污吏和与贪官污吏关联的商贾，大部分贪官污吏倒也会伏法，不至于太失了平衡。可江南是怎么回事，既然贪不了，把棉衣发给士兵们是多大的困难么？连这一点都不做，就把东西丢在仓库里浪费？什么东西！”

简直不按基本法。

叶韶是能理解徐延的，舒舒服服靠在徐延宽广的怀抱里，柔声道：“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别气坏了身子。”

“放心。”黑暗中，徐延淡定地开口，还亲了叶韶的额头一口，“杀了人心头就畅快了。”

叶韶笑了一声：“那明日便去杀，杀完了就把棉衣发了，还想着你人生地不熟的，在江南大营怕是很难立足，如今倒好了——现在尚算春寒料峭，你把棉衣发了，士兵们都会把你当再生父母。”

徐延仍然咬牙切齿：“我倒宁愿他们不把我当爹。”

叶韶笑了一声：“好了，睡吧。”

次日，叶韶向来是没有跟着丈夫一起起床伺候丈夫穿衣服吃早点的爱好的，徐延也早就习惯了，第二天自己悄悄就起来了，叶韶醒了一下，呢喃道“去上值呀”，迷迷糊糊想起昨晚上夫妻的夜话，续了一句“不要太生气了，身体是自己的”，徐延“嗯”了一声，于是叶韶很放心地翻个身继续睡了。

一个回笼觉的功夫，江南大营，人头滚滚。

徐延大马金刀地坐在帅位上，指着那堆从仓库里搬出来的棉衣，对那群被徐延的杀气震得都不敢说话，小鸡崽一般的江南军官开口：“所以，到底有没有人能把棉衣发明白啊？”

再发不明白我就得接着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