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一边跟母亲聊天一边烧着地锅，火塘里的火焰像是精灵一样跳动，在周正的眼睛里映照着光芒。

他们所在的区域地处豫东，与皖省接壤，过年的习俗也保留着中原固有的那些流程。

周正烧了会锅听了会故事之后便被父亲叫了出去，要按照农村的习俗去坟地上接已逝的亲人回家过年。

周志国早已准备好了纸筐，竹编的筐里放着花成扇形的黄纸，黄纸下盖着两个馒头、一块煮好的五花肉、一个白瓷碗以及一串鞭炮。

“走，上地嘞接恁爷爷奶奶回家过年。”

周正应了声好，将火塘里的柴火调整了些位置之后，洗了手跟着父亲出了门。

他们没有骑车，只是顺着乡间小路走到了属于他家的田地，而在那青苗未壮的田野里，两个泛黄的土堆是那么突兀，如同平坦的土地上长出的痘痘一样，远远看去，竟让周正有些不适，只是不知是回忆起逝去的爷爷奶奶所带来的难过，还是对死亡的恐惧。

“爹，娘，过年来，我跟正娃儿接恁回家过年。”周志国将筐中的白瓷碗拿了出来，将那块白煮五花肉放在坟前，然后围着坟头的位置用插在坟边的一根木棍画了个半圆，这才将筐中的黄纸拿出来点燃。

周正跟着父亲将筐中的白纸一沓沓的送到燃烧的火焰中，炽热的温度让他的脸有些发烫，他学着父亲的模样将馒头扔在燃烧的火堆中，洁白的白面馒头一下便化成了黑蛋滚落田间。

“为啥要画个圈啊？”周正不解的问道。

“不划圈给恁爷爷奶奶烧嘞纸钱都被别人捡走了。”周志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上了一支烟，烟雾遮掩了他面上的表情，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惆怅。

周正没再问什么，田野间吹着冬日的寒风，发出呜咽的呼啸，如同老人在呼唤孩子，又像是人们面对亲人离去的哭诉。

一支烟很快便被抽到烟屁股，周志国一手拎着那串小鞭炮，一边猛吸一口香烟后用烟屁股点燃了引线。

一声急促而又短暂的鞭炮声在田野里迅速消散，有些清脆，却被风迅速吹远。

“走吧。”

周志国拿起纸筐，招呼着周正往回走。

可刚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这块地是咱家最好的坟地，以后我跟恁妈百年之后，你觉得把我们也埋在这。这块儿地总共一亩七分，从南头那棵树到北头沟边，都是咱家的，记住咯。”

“你瞎说啥呢？你跟俺妈才多大年纪，想嘞真远。”周正赶忙打断他，不愿去过早的思考父母离去的事情。

“你以后又不在家里发展，怕你连咱家地在哪都给忘了，这是咱们的根，恁爷爷奶奶、恁太爷太奶都在这一片埋着呢。以后我跟恁妈肯定也是在这，你就放心大胆嘞往外闯，家嘞我跟恁妈给你守着嘞。”

他又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再次缭绕了他的表情。

周正这次没再接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往前走去。

在他父亲看不见他的脸时，他悄然伸手摸了摸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的眼泪。

......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做好了午饭，周志国赶紧敬神，上了香放了鞭炮之后三口便吃起饭来。

饭菜很简单，简单的炒了两个菜，热了几个馒头，便解决了一家人的温饱。

下午的时间则放松了很多，三口围坐着厨房的一张杂物桌包饺子，周母包的饺子圆润饱满，周父包的饺子馅大不圆，周正包的饺子大小不一丑陋不堪。

“你这做饭还得多练练，不然以后恁媳妇跟着你可受罪。”周母调侃道。

“知道，我做饭还可以啊，不过就是包饺子包不好。”

“慢慢学，多做几次就摸着门路了，跟你们上班不是一样吗？”

“那肯定不一样啊，工作是有规则嘞，啥时候该干啥该提供什么材料，那都是清清楚楚嘞。这包饺子可不一样，只知道要包，但是咋包，放多少馅，这都得靠经验，总不能按人家那样，放几克几克这，放几克几克那......”周正辩解着，可越是辩解包的就越是难看，他索性不包了。

“我洗手去啦。”

他又跑回了楼上，抱着手机跟李晴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聊着，等天色不知不觉黑下来的时候，目前也在楼下喊他下楼吃饭了。

他有些不舍的钻出温热的被窝，“蹬蹬蹬”的跑下楼去。

年三十，年夜饭，虽然只有三口人，周母却花了很大的心思去准备。

要年年有余，于是她便准备了一条在豫省不常见的海鲈鱼；要有肉，于是便做了周正最爱吃的红烧肉；要有鸡，于是便红烧了一直炸好的整鸡；要荤素搭配，于是便做了几样夹杂着肉丝的家常小炒......

周志国也珍重的拿出了一瓶天之蓝，给自己和周正倒了满满一大杯。

“以前恁爷爷奶奶还在嘞时候，咱一家人吃饭热闹，现在恁爷爷奶奶不在了，压力就在正娃儿你身上啦。恁爷跟恁奶活着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着你结婚生子再走，没想到恁奶奶嘞病那么严重，好啦，今天年三十，过了今晚又是新嘞一年，希望你早日完成恁爷恁奶还有我跟恁妈的期望，早日结婚生子。”

周志国举杯，周正举杯，周母拿茶水举杯。

周志国一饮而尽，周正被呛的辣红了脸......

“哈哈哈，你小子，酒量还是得多练练，不然以后跟领导吃饭喝酒咋弄？”周志国拍了拍周正的脑袋，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这是一个小家庭的年三十，也是全中国千千万万个小家庭的年三十。

我们都在社会挣扎，都在职场求生，唯有在家里，才能随心的畅饮畅谈，唯有在父母身边，才能放松自我肆无忌惮。

年是一道关，过了今天，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