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很长，玉匠看着为了回家星夜赶路而疲惫不堪的忌子有些心疼。

他让瑞恩随便收拾了两个空房间，方便忌子和她的队员们住下。

哔噗和伯恩住在隔壁的一个房间，由于骨人不会睡觉，所以流放一直陪在忌子的身边。

从刚刚忌子进酒馆的一瞬间起，瑞恩似乎就没有表现得很激动，她的眼睛里面似乎只有震惊，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表示，也没有欢迎自己回家。

忌子觉得很不对劲，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和瑞恩并没有相处太长时间的缘故，所以和这个姐姐没有那么亲近。

已经无妨了，忌子脱掉皮革衬衣，卸下武士靴，躺在了那张熟悉的大床上。

上一次睡觉还是在蒙格勒。

这一路从雾岛跑过来她三四天没有合眼，所以忌子的脑袋一碰到枕头，就沉沉的睡去了。

酒馆一楼客人的嘈杂声没有叫醒忌子，反而是门口小声的谈话把忌子从迷迷糊糊中吵醒。

“听着，铁家伙，我不管你们是抱着什么目的来这里的，明天一早必须给我走人。”

是瑞恩的声音，忌子连忙坐起身来，看向四周。

流放不在房间。

“为什么？忌子只是想在家里多住几天不可以吗？”

居然是流放的声音，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要和瑞恩出去说话？

忌子赶紧把耳朵贴到墙上，细细的听他们的交流。

“家？别闹了！忌子姐早就死在黑沙城了，你们最好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什么？！

忌子早就死了？！

这话听的忌子一头雾水。

但是她仍然不打算出来，想再听听瑞恩说些什么，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流放自然也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瑞恩在说什么胡话。

“忌子现在就在里面睡觉，你先小点声，不要把她吵醒。”

听的出来瑞恩的声音是压着火的，但是有的时候还是会难以控制的爆发出几句高分贝的话语。

“听着，你们两个骨人，忌子姐是我除了玉匠外最敬佩的战士，我不允许你们用她的名字在外面招摇撞骗。”

“我认识她第一天起她就叫忌子。况且那个沙克男人不是也和她相认了吗？你在说什么啊？”

这一句反驳的话是伯恩说的。

当时忌子和玉匠相拥而泣的时候，她的队员们也都在场，哔噗甚至都感动的哭了。

“玉匠……早就疯了，忌子的死让她受了太大打击……她现在已经认不清人了。”

“什么？？”忌子出现在门口，吓了瑞恩一跳。

瑞恩这句话就让偷听的忌子彻底坐不住了，她一把推开门走了出来。

“看看，这不是忌子吗？她这不是活着呢吗！”流放沉默了，但是伯恩还在继续和瑞恩对峙。

瑞恩看着忌子发红的眼睛，平复了下语气。

“姐妹……你都听见了？”

“玉匠他怎么了……你先说清楚！”

短暂的沉默，瑞恩打算把玉匠的故事从头说起。

“事情的开始……是玉匠的女儿在枢纽城那场战斗中失踪，她的名字叫银镯。”

瑞恩第一句就提起了银镯，忌子一听到这个名字情绪就不太稳定，她摘下了那个镯子借着微弱的灯光展示给瑞恩。

“很抱歉……我没能带银镯回来……她死在重生镇了……”

听到这个消息，瑞恩叹了口气，掩面很痛苦的样子，哽咽的一句话说不出。

忌子稍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她接着瑞恩刚刚提起的事情往下说道。

“玉匠跟我说过，他跑遍了整个联合城的奴隶商店……在东部的大沙漠呆了几乎一整年……也没找到女儿。”

“后来她在漂泊终地找到了一个和银镯极为相像的孩子，把那个沙克女孩带回家当女儿来养……那个女孩就是我……”

“他花光了积蓄，在斯昆置办了一处酒馆，收了很多徒弟……其中就有我那个已经亡故的师妹露卡……她也是很棒的科技猎手……”

“我能清楚说出这些事情的细节……还不够证明我自己的身份吗？”

瑞恩也迟疑了，她低下头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的确，玉匠在疯掉之前和自己说过关于自己的女儿，还有那两个优秀徒弟的事情，她们一个叫露卡，一个叫忌子。

这是他的骄傲，玉匠逢人便说。

瑞恩抬起头来，打量着面前的沙克姑娘。

如果她也长出角来，再把那条机械腿换成正常的腿的话，确实和忌子姐姐有几分相似。

难道这个人真的是忌子？

“然后呢？”瑞恩动摇了，她让忌子继续说下去。

“然后就是我和玉匠一起去碎片之家找骨人复仇啊！那场战斗中我的手指……”

？

？？

忌子的回忆戛然而止，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突然好像意识到刚刚说的话好像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迟疑了，现在有一个巨大的问题摆在她面前。

如果自己真的是忌子的话，那应该在战斗中被机械蜘蛛咬下过三根手指才对。

忌子眼神呆滞，她看着自己健全的十根手指，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这下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玉匠见到她的时候第一件事不是摸她的脸，而是去摸她的手了。

“你还好吗？姐妹？”

瑞恩肉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忌子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假设在她脑子里悄悄诞生，她感觉脊背一阵发凉，走廊突如其来的穿堂风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她迄今为止所有的漂泊……恐怕已经失去意义了。

她的身份并不是忌子。

她所做的一切的梦，都不是关于自己的回忆，而是别人的视角。

从一开始在食人族的囚笼里失忆的醒来那天，她就不是忌子。

那她是谁？

只不过是一个失忆的孩子，错把自己当作了梦境中的主人，把别人的回忆当作了自己的经历。

意识到了真相的忌子脑子一阵眩晕，毫无征兆的直挺挺倒向地面。

“忌子！”

一旁沉默的流放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扶住了险些摔倒的忌子。

“别叫我……别叫那个名字……我不是忌子……”

“我不是她……”

在忌子即将昏死过去时，她视野里最后一秒的景象是墙上挂着的那两把三号边缘城的武士刀。

其中短刀肋差的上面还刻着忌子的名字。

*

死亡之地。

一个双脚几乎被酸液腐蚀进骨头的沙克男人，一瘸一拐的逃离了酸雨的袭击。

他抱着一个因过度失血而死掉的女孩，无力的跪倒在沙漠里哭泣。

是酸，是血，是不再疼痛的躯体。

他再次站起身，每一步走过的路，都留下一个带着血迹的沙坑。

酸雾弥漫的死亡之地，这个女孩来过的痕迹在黑沙城中打马穿过。

穿过碎片之家，穿过废液池，穿过黑色骨人，穿过悲喜与无常。

黑暗撕开了光线，夺走了最后一丝照在女孩身上的霞光。

那盏残阳于沙漠尽头的地平线缓缓落下。

给这不能改写的结局……添上最后一抹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