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秋分，天黑的早了，耕完大光家地，田野之中已笼罩起暮色，一缕如轻纱般的雾也飘绕村子四周。

春来熄灭拖拉机，吃点东西，再加班干。他打个哈欠，抬手揉揉眼，却一阵迷糊，眼皮上都是尘土。

小翠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她扭脸看着春来，目光中带着心疼，张张嘴，却又没说什么，抬手指了指春来的头。

“啊？”春来看着小翠，抬手摸摸头。

小翠笑了，走过来，从他头上摘下一片草叶，可能是刚才风吹上来的。小翠丢在地上，转身，推着自行车，走了。

春来又摸摸头，却瞪了二蛋一眼。没想到，二蛋也在瞪着他。

四目相对，春来眼睛里透出在部队练出的杀气，让二蛋不由心里慌张，赶紧骑上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跟在小翠后面，走了。

春林赶紧拎来塑料桶，倒着水，让春来洗手洗脸，清凉的水浇在脸上，清爽很多。老支书、三爷爷，吉庆吉祥也走过来，大家一起吃饭。

秋收前，爹磨了一袋子八五面粉，这几天，娘天天蒸上两锅白面馒头，再做四个菜，让春成送来。现在耕地组合，是一辆拖拉机，一头牛，外加一头骡子一匹马，而主力是春来的拖拉机。

已有人给春来算过一笔账，他大概能耕地五百亩，每亩提取三块五毛钱，除去油耗，大概把拖拉机头挣回来。

王二麻、三狗子几个人很是嫉妒。但没办法，以往都是这个价，今年没多收钱就已经很不错。临近几个村，每亩耕好耙好，已经收到六块钱。

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大碗汤，春来摇着拖拉机，打开车灯，接着犁地。老支书、三爷爷、吉庆、吉祥也打着手电，轮流赶着牲口，在中秋的月光下，继续在田里转圈。

来不及欣赏中秋的月色，耳边只有突突的声音，还有前面翻过的土地。

而其他人家并不这么忙，已走过亲戚，买了月饼，包了饺子，在庭院中赏月。秋天又是好收成，好收成自然也就有好心情。

二弟春雷复读了，还在县城读高中，走亲戚的任务仍落在春林头上，他也很乐意，骑上自行车，带着礼物走了。

还有亲戚来家里，今天下午，姑姑也来了。

姑姑来的目的并不全是走亲戚，又要给春来介绍对象。自从买了拖拉机，上门说亲的人明显多了。

大庆嫂子，王二奶奶，还有亲戚们，接踵而至，虽然家里还没盖新房，但她们觉得这已经不是事。

以前除了姑姑之外，没人帮着介绍对象，娘很是发愁，现在媒人多了，还是发愁。最叫人愁的还是春来，一个都不愿意见。

这么做，很不给媒人面子，也得罪人，往后就没人敢给介绍对象。娘只好推脱说，春来忙着秋收，没时间。

其实娘知道，春来就是想娶小翠。娘也找过大光娘，大光娘更着急：“说也不敢说，骂也不敢骂，俺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就这么折磨俺！”

强扭的瓜不甜，关键是现在谁都不敢强扭。娘也只能一声叹息，以前孩子都听爹妈的话，让怎么着，就怎么着，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这么不省心！

其实娘心里还是很高兴，有人介绍总比没人介绍强，有选择也比没选择的好。

又忙乎了十天，春来开着拖拉机，耙过最后六亩地，人们场所的三秋也就忙完了秋收和秋耕，剩下的就是秋种了。

播种麦子，还是老祖先留下的耩子，漏斗形状，向前伸出两根木杆，前面人拉，后面有人扶着，一般几家组合在一起。当然，也可以用牲口拉。

春来、大光家的麦子，就是三爷爷用牛拉着耩子，播种下的，所以春来停下拖拉机，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也真是辛苦。吉庆说，耙一天的地，能吃进去半斤尘土，而春来不止是吃土，每天晚上睡觉前洗脸时擤鼻子，鼻孔里都是油灰。

现在他就想好好睡上一觉，自然醒的那种。

姑姑又来了两次。事不过三，娘稳不住了，是见还是不见，必须要给人家一个回话。而且娘的意思，让春来先见上一面，也好给姑妈一个交代。

娘叫醒了春来。

睡得正香，梦里还回了部队，又开上了大解放，正在乐，醒了，看着娘着急的脸，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你去见见吧，听你姑说，那姑娘挺好的。”娘说道。

春来哼哼鼻子，本不想去，但这也是人情世故，连着推了几次，娘也受不住。见就见吧，春来也想试探一下小翠，看她有什么反应。

懒洋洋起来，洗脸刷牙，穿上赶紧旧军装，春来推着自行车，出了家门。大光家大门低下，大光娘正领着小孙子玩。

不知为什么，春来特别喜欢大光的儿子，小样长的也像他爹。他走过去，先喊了一声婶子，又笑着给小孩打招呼：“正正，你好啊。”

正正抬头看着他，笑的露出小酒窝。

“出门啊。”大光娘问。

“嗯，我郝庄的姑姑，非要我去相亲。”春来故意说道。他就是想让小翠知道，然后再看看她的反应。

“哦，好事呀。”大光娘脸上露出了失落，目光也落到自己正正身上，不再看春来。

如果是小翠有这个表情就好了，春来挥手，骑上了自行车。

路过代销铺，春来买了两样点心，挂在车把上，来到五里外的郝庄。

姑姑介绍的是本村姑娘。看到春来，姑姑先是埋怨：“看你穿的，衣服都快掉颜色了。”接着又是满脸微笑：“我这就去把小芳叫过来。”

姑父在家陪着他，倒上茶，随便聊了几句，小芳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脸。姑姑介绍过两人，便和姑父一起离开家，让两人先说会话。

春来只是过来看看，不知道该如何挑头说话，也就傻乎乎地低头搓着手。

过了一会，小芳先开口说话：“听说你当过兵？”

“嗯，当了五年。”春来说着，抬起了头。小芳姑娘长的还不错，瓜子脸，大眼睛，皮肤也很白净。

“当过兵的好。”说着，小芳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春来笑笑：“也没啥，这不又回来修理地球了。”

“你真会说笑，不是买了拖拉机么。”小芳又抬头看着春来。

“是买了，但是我家里很穷，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在上学。”春来说。

“穷怕什么呀，谁还能一直穷。”小芳小声说道。

春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避开小芳目光，继续低头搓手。

又是半天没说话，小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站起来：“我家还有事，先走了。”

“嗯，好。”春来也站起来。

小芳冲春来笑笑，走了。春来挠挠头，端起茶杯，喝光了凉茶。

姑姑从外面回来，问：“怎么样呀？”

春来摇摇头：“姑，还是算了吧。”

姑拍手问道：“为什么呀，人家都看上你了。”

“咱家啥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春来小声说。

“以前给你介绍，你不想见，那时咱家就是穷，现在不一样了——”姑姑瞪了春来一眼：“我看你就是不想找。”

“嘿——”春来笑了：“我想等两年。”

姑急了：“还等两年，你都多大了，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再死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