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天空蒙上了阴云，出发不久，就飘起了雨。窗玻璃上落下雨珠，春来打开雨刷器，一直到长江大桥，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行驶在长江大桥之上，一条巨龙横跨两岸，下面绵延江流笼罩在浩瀚烟波之中，春来心底飘起了豪情，同时又似乎理解古人的荡气回肠又情意缠绵，写尽江南红豆相思愁。

的确有斩不断理还乱的相思愁肠，有战友情，还有不知所踪的小翠。在军营他是铁骨汉子，但他善良，心中充满柔情。他给方主任说了，中午想在东山市停留一会，去看看战友，并保证不会耽误多长时间。

方主任同意了。虽然他现在身份是“雇主”，但司机地位很高，还是骑嘉陵车请来的。

春来记着赵亮工作单位，服装批发市场。赵亮在信中还说，服装批发市场很大，在城北。本还打算问一下，蒙蒙细雨中，看到路边地名标识，右转向南，前面就是。

方主任脸上露出微笑：“还是你们战友感情深。”

春来笑笑，没说话。

吉祥看着窗外，有些出神。他和春来一样，怀疑小翠来了这里。他努力看着窗外，想着猛然看到小翠身影。

春来和小翠，着实叫人捉摸不透。吉庆吉祥都劝过春来，你已经尽力了，就别惦记小翠了。他俩的意思是说，你现在都开上大汽车了，更不愁媳妇，就别一棵树上吊死了。可春来不听。

他俩又不明白小翠，副厂长很厉害啊，咋就看不上人家？既然看不上副厂长，那就嫁给春来呗，你干嘛躲起来啊？不就是家里反对吗，本来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小翠现在想嫁给谁，他们管不着。大不了就不来往，反正她和春来的钱加起来，能抵大半个村子收入，还在乎娘家哥断绝关系。像那样的娘家哥，不要也罢。

这两人真没谁了，都不是省油的灯。结婚不就是看对眼，上床睡觉生孩子，下床干活种地挣钱过日子吗？可这俩人，都赶上牛郎织女了。

事到如今，吉祥还真想找到小翠，两人到底是否结婚，都给个痛快话，别再相互折腾。

路边行人不少，或打着雨伞，或穿着雨衣，但现在就找到小翠，纯粹是臆想。

前来进货汽车都躲进棚子内，春来将车停在路边。下车，来到大门口，询问看门大爷：“请问赵亮在这里上班吗？”

“你是他什么人？”看门大爷问。

“哦，我是赵亮战友。”看来大爷认识赵亮，春来很高兴。

看门大爷叹口气：“不在这上班了。”

“什么情况？”春来猛吃一惊。

赵亮是那种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就出手的豪情之人，也因此得罪了街头混混。一天，他一人对付五个，结果把一人打成骨折。他挨了两拳，但没事。派出所以防卫过当，将赵亮拘留。小混混提出和解条件，赔付五千块钱。赵亮交过钱，但也申请了辞职，再没来上班。

赵亮性格直率，能做出这些事来符合他性格，春来还是替他担心：“那他去哪了？”

“听说去了广州，又听说自己开工厂，都是听说，自从他出事，好长时间了，都没来过。原来领导想提拔他当副经理呢。”看门大爷叹口气，很惋惜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春来也觉得头皮发麻，顿了一会，又小声问：“那您见过从东华市来的人吗，是小媳妇。”

“东华？你是说来进货的小翠吧？”一个姑娘家家千里迢迢来进货，又是赵亮熟人，看门大爷印象十分深刻。但他摇摇头：“也很久没见着了。”

心里有些失落，还想找人再问，但要赶着去上海，春来只好说：“大爷，您下次遇到他，就让他给姓宋的战友写信，哦，我是他班长。”

“嗯，好，只要见到他，我就告诉他。”看门大爷说。

“谢谢您了。”春来告辞，转身回到汽车上。

真没想到，战友也发生状况。春来抽了一根烟，稳了稳情绪，才发动汽车，掉头回到国道。

雨停了，阳光在努力刺穿着云层，在团团低云缝隙之上，露出红彤彤光芒。车在路上，春来不得不一遍遍提醒自己，安全驾驶，安全驾驶——

来到上海自行车厂，已是下午五点。方主任联系销售科，明天上午才能装货，只能先住下。

大都市风景，让吉祥非常兴奋，央求春来带头转转。春来毫无心情，吃过饭，坐在屋里发呆。方主任只好带着吉祥出去。

两人回来已是八点。一路同行，让他们已经成为朋友。吉祥说了春来和小翠家的情况。方主任已近年四十，也从未听说过如此离奇故事。并不世俗的他，觉得两人该成秦晋之好。现实却是如此朴树迷离，远超他的人生经验之外。本不想多说，却又看着春来有情有义，于是小声说：“小翠是好女人，人这辈子哪能都顺风顺水，好事不能全是你的，得想开。”

不过，他又说：“好事多磨，有情人终成眷属。”方主任是在说缘分，也就是在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努力，也终究不属于你。

春来听得懂，但很多结果属于你之前，必须付诸努力。他很想现在就找到小翠，就让她在自己眼前，不用她再卖服装，就在家里照顾孩子和老人。但还是因为现实，本来天下就大的叫人无法想象，又没有任何线索，上哪里去找？

他想过请公安局帮忙，并在派出所咨询过。民警很热心，问他和小翠是什么关系，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是未婚夫。民警看着他，表情很是复杂。小翠是带着家人离开，不算离家出走，也没有人为小翠报案，不属于民警管辖范围，所以民警只能回答，尽力而为，一旦有消息，会通知他。

春来也想过专门去找小翠，但现在还不能放下所有。生活还要继续，仍要挣钱，供弟弟妹妹上学。而且，这次回去，就要收麦子了。加上大光家麦子，已经十四亩。他已看好收割机，还想着去买一台脱粒机。春来已被选为支委，老支书专门交代过，要他起带头模范作用。

那就先等等吧，反正时日还长，不相信小翠从此无影无踪，何况还有大光娘，人老了，不能不叶落归根。

第二天上午十点，才装好车。螺丝、轴承、链条等零件，装在纸箱里，上面写着数量，车把、车圈，用绳子捆扎好，再捆扎一层防撞纸箱板。方主任拿着货单，一遍遍清点着，春来和吉祥在一旁帮忙。吉祥总是怕数错了，急的在一旁皱眉挠头。

装了满满一车，上面堆的很高。用帆布盖上，再用绳子，一圈一圈加固好。又仔细检查过，三人离开了汽车厂。

回程路上，春来更加小心，车速也不快，每小时最多四十公里。因为担心货物被偷，方主任也不敢再住招待所，只能一路前行。困极了，春来就在车上打个盹。就这样，一天一夜，终于回到了东华市。

此时，麦子已进入成熟期，早熟的旱地上，已经有人挥动镰刀，收割麦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