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在电话里已提醒过，老支书可能会不认识他们，到时别介意。现在老支书来，还没下车，就认出了大光娘，脸上露出笑容：“这都多少年了，终于又见着了。”

下车，大光娘迎上来，搀扶着老支书：“大叔，还认得我吗？”

“认得，认得，这是正正，那这是春来儿子喽。”老支书笑呵呵地说着，从口袋拿出两百块钱，每人给了一张。

大光娘伸手拦住，却被老支书支开：“一点心意，都是宋王阁的孩子。”

“老支书没病呀。”大光娘扭头看着春来。

春来耸耸肩，也不知道这会老支书怎么了，脑袋出奇清醒。

二光从村里跑了出来，咿咿呀呀地看着老支书，不认识了。

“二光啊，还和以前一个样。”老支书笑呵呵地说。

“他就这样了。”大光娘笑着对二光说：“这是老支书，叫爷爷。”

二光摇摇头，又龇牙咧嘴地笑。

“赶紧回家休息，这么老远。”大光娘搀扶着老支书，往村里走。

春来抱着宋兵，领着正正，叫着二光，一起往回走。

忽然，老支书不走了，扭头看着春来：“这不是咱村啊，你带我上这里干嘛？”

我的天，您这智商可真和二光相差无几了。春来赶忙说：“你不是来看婶子和二光吗，咱们到了。”

“不是，我是来看你儿子。”老支书很认真地纠正着。

“这不，叫太爷。”春来晃着宋兵的小手。

“哦，看到了，看到了——”说着，老支书抬手擦眼泪。

大光娘也抬手擦眼泪。王三爷爷去世，就让她很伤心，老支书又变成这般模样，又让她难过。那可是村里两位最好的老人。

来到家里，老支书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春来小心陪着。小翠和小娟也从工厂急急赶了回来。

看到老支书，小翠也想掉眼泪，但她忍住了。她听春来说，老支书病情越来越严重，现在看着他又是那么开心，所以得忍着眼泪，露出笑容。

老支书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还招呼着小翠赶紧坐：“你终于和春来结婚了，不容易呀。春来是好小伙，我早就说了，他是宋王阁最有前途的后生。”

“他呀，比您老差远了。”小翠谦虚地说。

“可不能这么说，还是春来有本事。春来，听说你买大汽车了？”老支书很认真地看着春来。

春来已经习惯了老支书的时光跳跃，赶紧说：“买了，刚买的。”

“不对啊，你不是开面粉厂了？你小子也糊弄我！”老支书瞪大了眼睛。

春来冲小翠摊摊手：“这真是祖宗啊，不顺着他说，生气，顺着他说，也生气。”

小翠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人都有老的时候，保不齐也会变成这样。看着老支书，小翠新生可怜，也想起自己爹娘，这么多年了，她心里已经没有了怨恨，但就是不想告诉他们，自己身在何处。

大光娘准备了丰盛晚餐，盐焗虾、黄鳝段、白斩鸡，等等，满满当当一大桌，赵亮也赶过来，敬了老支书两杯酒。老支书状况，已不允许喝酒，不然对脑子伤害更大。但他很是倔强，非要喝。

这让春来觉得老支书大致很清醒，因为他一直很高兴。

吃过饭，他兴致依然很高，完全忘记旅途疲惫，仍说话聊天，也仍跳跃着，前一句说的是现在，后一句可能就说到生产队。直到晚上十点，几经春来催促，才去卧室休息。

因为要照顾老支书，春来只能陪在身边，而不能和小翠同床共枕。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老支书就发癔症一般，非要春来陪他去伏牛山，还说果树就要开花了，得去看看。

春来再有本事，也不能把伏牛山搬过来。他只好带着老支书，走向村外。小翠也已起床，陪着一起往外走。

小翠有很多话想要给春来说，但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正好借这个机会，一诉衷肠。

想说的话，是服装厂。服装厂依然繁忙，赵亮和赵东仍想扩大生产规模，小翠也依然在犹豫。

小翠并不反对扩大生产，因为红杉树服装很是畅销。她反对盲目扩大生产规模，希望红杉树品牌质量更上一个台阶，拥有真正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实力。为此，她建议要成立自己的专业设计部门，并且提高面料质量。

赵亮和赵东没有考虑太多，现在国内需求量很大，每年都是两位数增长，而且服装出口量也急速提高。去年，红杉树出口了二十个货柜，今年直接增加到一百二十个。订单的增多，也让赵亮和赵东忙的没有心情考虑更多。

他俩也不是没有考虑提高产品质量，而是先抓住当前有利时机，收获当下利润。只要有钱了，以后什么事都好办。

小翠只能同意赵亮和赵东，先扩大生产，反正可以将服装设计公司产品，直接转化到红杉树生产之中，所需费用也不是很多，平均每个设计大概需要支付一万五千费用。

这真心不多，所以赵亮和赵东并不支持成立自己专业设计部。光是设计师工资，就是相当大的开支。而且真正有实力的设计师，也不愿意到私营企业来，除非高薪聘请。

不过，小翠很有危机感。走在村外，小翠说了自己担心。

隔行如隔山，春来并不懂服装业行情，也搞不懂服装设计的重要性。他只是很崇拜地看着小翠：“行啊，不管对与错，至少你的想法很前瞻。”

小翠摇摇头：“这不全是我的想法，还有小娟、路明，主要是路明，他在国企上班，还是本科毕业，经常和小娟研究服装行业。”

“那就让他俩继续研究，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春来说。

“你这话等于没说。”小翠抱怨道。

“没办法，我是开面粉厂的，你要跟我谈面粉加工，还有市场行情，我还能给你分析。”春来解释说。

是啊，每个人都不是万能的，春来对此也没有太多办法，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到时再说。不过，小翠想回去了，也萌生退出念头。以后红杉树就交给赵亮和赵东，她不想再做女强人。

前面老支书不小心踩到路边小溪里，鞋子湿了。老支书跺跺脚，从春来喊：“这是什么地方，不好，我要回家！”

“来了，就多住两天呗。”春来满脸笑容，劝说老支书。

“不行，现在就走！”老支书瞪大了眼睛：“你小子不忙了吗？”

“好，咱们走，现在就走。”春来回头，冲小翠龇牙笑笑：“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大不了回家，我养着你。”

“好哇。”小翠笑了。

回到家里，老支书连早饭也不吃，非要春来立即马上开车回家。春来拗不过，只好同意。

大光娘很是着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怎么说的？”

送到村口，春来按了两声喇叭，开车疾驰而去。老支书扭头，看着大光娘、小翠领着孩子站在村口，嘴里喃喃地说着：“看到了，都看到了——”

此后一路行程，老支书再没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