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防满头黑线地坐在比姆的小屋里，比姆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罐黑漆漆的药膏，努力憋着笑。

“你想笑就笑吧。”

得到成防的同意，比姆丝毫不客气，哈哈大笑起来。

成防无奈极了，只能拿过他手里的膏药给自己上药。

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圈血淋淋的牙印，当时的情况过于混乱，他甚至都没看清楚是谁咬得他，他只感觉有一道黑影向他袭来，他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挡，结果就被咬住了虎口，要不是比姆反应及时，拉着他直接上天，他恐怕还得被啃上几口。

他和比姆本来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结果突然冲出来一堆混沌之城的居民，围着他们就要攻击，嘴里还喊着什么还我们城主大人，为城主大人报仇之类的话，也是，昨天晚上那么大的动静，能不发现异常才怪，他们出城的时候，在外面聚集的“人”都少了很多呢！

想到这之后还有一堆烂事，成防不由得心生同情。

比姆被他看得浑身一个哆嗦，警惕地身体后仰，“你这是什么眼神？很奇怪诶。”

成防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象你今后的繁忙日常。”

比姆的脸也垮了下来，“本来今天的心情就不太美妙，你还提起这些，我的心情更糟糕了。”

说到这里，他就浑身不对劲，仿佛有成山成海的事情压在了他身上，他赶紧将那些东西从脑海里面晃出去，一拍桌子，大义凛然道：“不管了，反正那是之后的事情了，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就在这个时候，钱阿成和凯一人提着一个花篮走了进来，看到成防手里的药膏，钱阿成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被狗咬了。”

成防习惯性地说出这句话后，突然察觉到钱阿成的表情不太对劲，啊！钱阿成本体好像就是一条大黄狗，看来以后说话要注意了。

钱阿成其实对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他只是在回忆这附近哪里还有另一只狗。

片刻后，他放弃了，想不起来。

成防赶紧转移话题，“你们怎么弄了这么多花过来？”

“哥哥喜欢，我们就多弄了一些。”

凯看起来瘦了很多，精神却好了不少。

成防想起那本从地下实验室带出来的，现在依旧躺在自己腰带里的手稿，赶紧掏了出来，将他递给比姆，“你看看，这东西有没有用处。”

比姆接过来翻了翻，“恩红的笔记？嗯，关于将血液操纵与黑魔法融合的实验、关于不同种族之间血液味道的比较、关于如何让食物更加可口的方法……大部分都是和吃的相关的啊，恩红竟然这么看重口腹之欲吗？也对，魔族是一个很看重欲望的种族啊，咦？这两种材料竟然还可以这样用的吗？虽然实力不怎么样，但是奇思妙想还挺多的嘛……”

成防眼睁睁地看着比姆托着那本笔记，旁若无人地站起身，打开房子里的一扇门，砰的一下又关上，嘴里还一直不停地碎碎念着。

钱阿成拍了拍成防的肩膀，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说：“习惯就好，他一看到新奇的魔法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你放心，葬礼开始之前他就会出现的。”

凯听闻赞同地点点头，话语间夹杂着一丝骄傲，“只有哥哥才能让比姆老师放下魔法相关的事情，据说这可是连祂都做不到的事情呢～”

成防摇摇头，也学着钱阿成的样子从篮子里取出一枝花，修剪掉多余的枝桠，仔细挑选出不同颜色的花朵，错落有致地将它们用白色的丝带束在一起。

“其实，在饭馆见到你的时候，我真怕你给我来一拳，幸好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钱阿成一边编花环，一边闲聊，“那个时候，你可是狠狠威胁我，要是我照顾不好这两个小崽子，就要我好看呢。”

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之前不知道你的情况，在你看来，我应该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吧。”

“不，是我应该说对不起才对。”成防又抽出一朵白色的小花，很不起眼，也很平常，好像在路边经常会看到，但是成防觉得牙会喜欢这朵花的，没有为什么，只是直觉。

他温和地笑了笑，眸子里沁满了星辰，“很抱歉，没能想起那些被你一直珍藏的往事。”

凯看着他温和的笑容，眼角微微泛红，他赶紧低下头，装作正在忙的样子，真是的，虽然自己小时候已经把所有狼狈的样子都展现给了对方，但是成防现在没有之前的记忆啊！这不就意味着他在一个新认识的，好感度很高的朋友面前哭鼻子了吗！

成防体贴地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继续在花篮里挑挑拣拣，试图扎一束最好看的花。

其实，在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他的内心毫无波澜，在合适的时间说出合适的话，以达到最大的利益，这是他所习惯的社交方式。

只不过，凯实在是他遇见过的最单纯的一个了，或许是因为系统给他的这个身份对他的影响确实很大吧。

不过，那些他并不存在的记忆，真的只是一个设定吗？还有之前比姆说过的那些话……

外面渐渐黑起来了，就像钱阿成所说，比姆在天完全黑掉之前就出来了，他将那本笔记交还给成防，“对我来说比较新奇的东西已经记下来了，这本笔记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对于人类的研究确实很透彻，我的建议是直接销毁，不过，如果你要看的话，最好有一点心理准备。”

成防嗯了一声，没有说要怎么处理，至于要不要看，还是先弄懂这里的文字再说吧。

一行四个外加一个牙来到了比姆事先准备好的葬礼场地，那是一个宽广的平地，在茂密的森林中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实在是不容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提前清理过了。

如玉一般的明月悬挂在天边，向地上的众生展示着它最圆满的姿态。

被花朵包围的是一张看起来就很舒适的藤床，成防看向钱阿成还带着伤口的手，大概猜到了它的来历。

藤床上面铺着的是柔软的棉被，成防他们扎的花束、编的花环全都堆在上面。

比姆将抱了一路的牙轻轻放在了上面，他为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毛发，半跪在他的身旁。

他牵起他的左手，那一枚孤零零的戒指终于物归原主。

“虽然这并不是你最满意的作品，但是，我很喜欢，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太过草率。”

比姆目光柔和地看向那双再也睁不开的眼睛，牙身上的伤口被魔法治愈，换上一身轻便又柔软的猎装。

“牙，希望你一直一直自由下去。”

比姆低下头，虔诚地亲吻着他冰冷的指尖。

锋利的骨翼一下子展开，将他们两个紧紧护在中央，也将周围的视线彻底隔绝开来。

“之前，比姆还说，可惜他现在是堕天使，没有羽毛可以为牙做一床被子。”

钱阿成突然出声，他的身边站着的是无声哭泣的凯。

“爸爸，就像和妈妈告别那样，我再也没有哥哥了，是吗？”

久违的称呼让钱阿成心中酸涩，他伸出一只手臂搂住这个比他还要健壮的孩子，即便是在狼人中算得上瘦弱的凯，也要比钱阿成看起来大很多，这也算是种族天赋吧。

钱阿成的额头抵在凯的肩膀上，“没关系的，凯，你还有我，还有比姆。”

他们没有提到成防，因为他们知道，成防是一个赏金猎人，他不可能留在这里，他有属于自己的天地，就像他在四百年前将牙和凯留在混沌之城那样。

比姆终于结束了他短暂而漫长的告别，一点也不温暖的骨翼又重新收回他的身体，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那并不华丽，但是很舒适的床上，白色的火苗腾地升起。

“愿神圣之火焚尽你的哀伤与痛苦，愿祂的祝福能永伴你的灵魂。”

刚好，今夜刮的东北风，刚刚好，将他带回他早已泯灭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