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年来，小县城的饭馆突然就多了十几家，似乎被改革风彻底带起了似的，最北边的十字路口，一下就多出了五六家卖饭的。

因为入秋后温度适中，一家卖早点的店铺门口，露天摆了三四张桌子，强子牵着关小雅的手在一张小桌前坐下。

“豆腐脑、葱花饼各一份。”

这两样小吃在北方怕是最具人气的早点之一，老人小孩都喜欢吃，便宜又方便，记得那时候豆腐脑才一毛五分钱一碗，葱花饼好像多五分的样子。

“好嘞，您两位稍等。”

一会功夫，外焦里嫩的葱花饼和飘着红油辣子的豆腐脑就端上来了。

强子把豆腐脑推到关小雅面前，看着她略有些不安的小脸心疼道：“放心吧，哥这么好的条件，你爸应该能看上。”

本来俩人高高兴兴的准备吃过早点就去关小雅家的，结果这货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爸要是看不上我咋弄’，顿时就把女孩的心提了起来，毕竟关母的一番话此刻还在她心里萦绕，母亲似乎有所指又不方便明说的样子让她很是担心。

关小雅点头，拿起勺子开始吃早餐，焦香的葱花饼和鲜嫩的豆腐脑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一点儿味道都吃不出来。

吃完早餐后，商店也大多开门了，俩人买了大大小小七八包东西，然后全部在自行车后座上系好。

“回村里就下来，要不然让人看到就不好了。”

关小雅坐在自行车横梁上，有些娇羞的说道，意思是不能这么进村，万一给人看到她坐在自行车横梁上回来，会被认为是放浪的女孩。

“波……”

女孩被大嘴亲了一下额头：“你都说八百遍了，我知道了！”

“要死啊你，还在大街上呢！”

关小雅顿时羞红了脸，低头不敢看路上。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强子一边踏着自行车一边唱起了李宗盛的凡人歌。

“嘻嘻嘻……哥，跑调了，你这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关小雅取笑道，强子的确有点五音不全，好好的流行歌曲，硬是唱出了‘小草’的感觉。

“嘿嘿嘿，哥就是为了逗你，没好好唱，我重来一个。”

女孩的担心在五音不全的唱腔里消散一空，不到二十分钟，关郑村口到了，强子跳下车子让关小雅下来，两个人一路步行推着车子回家。

关郑村是县城北边少有的大村子，当时可能有三四百户，村里呈‘田’字形布局，关小雅家就在最中间十字路口的东北角，紧挨着村里的大路。

“就这。”

关小雅指着坐北朝南的院子说道，看样子他家看情况还是比较殷实的，因为门前停放着一辆东方红牌四轮拖拉机，这玩意在当时的农村跟宝马奔驰无异。

“你家挺瓷实、有货（家底殷实）吗！”

强子一边从车座上取下礼物，一边笑道。

“到家后少贫嘴，我爸不喜欢干板（爱说话、碎嘴子）。”

“得了，您放心。”

子强搞怪夸张的回应。

“婆！”（关中农村对奶奶的称呼）

俩人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七十多的老太太正在院子里坐着发呆。

听到关小雅叫人，强子也跟着叫人，老太太呆了一秒钟后回过神来。

“呦……我的大宝贝回来了，快来婆这里。”

老太太咧开嘴笑着说道，嘴里的牙齿倒是整齐，就是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菊花。

“婆，这是我男朋友强子。”

关小雅抓着老太太的手介绍强子。

“婆，你好啊！”

“嗯嗯……好，不用这么大声，我耳不聋！”

老太太的确是眼不花耳不聋，就是腿脚有点不利索，听关小雅说是摔得，没好利索。

听到有人来了，厦房里走出一个矮个的半大老头，头发花白，略微有些佝偻，一双眼睛却是黑的发亮，不像是老年人该有的眼神。

“你个死妮子还知道回来呀！”

老头佯装生气，嘴角的笑容却不是假的。

“爸，你不想我吗，一见面就骂，这是我……男朋友……强子……这是我爸。”

关小雅一边给关父介绍强子，同时又把他介绍给自己父亲。

“嗯！”

老头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一个字，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叔，你好，初次登门，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强子赶紧叫人，两只手还各自提着一大堆礼物。

“来就来吧，不用带礼物，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你这死妮子就是不敢放出去，这才几天就找了男朋友，也不知道提前回来说一声。”

关父的口气像是谁欠他钱似的，听得关小雅有些皱眉，不过那时候联系不方便，不像是现在打个电话发个微信啥的就能通知到了。

“你不是一直不在家吗，我上哪里通知你，一天天净找事。”

女孩有点愠怒，关父说话不看场面，强子提着东西也不知道接一下，让他尴尬嗯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小雅，快带客人进屋倒茶，你爸一天天的就知道在地里刨，生硬冷倔（不通情理）惯了。”

关奶赶紧打圆场，并且伸手接住强子手里的东西，转身的时候还用脚踢了儿子一脚。

因为有老人在世，关父住的是厦房，（类似于北京的四合院，上房在最里边，厦房对面而立，老人都是住在上房的，儿女们都住厦房，也就是耳房）进屋后里边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件简单的家具也擦的一尘不染，看得出关父是个干净利索的人。

“坐吧！”

关父指着板柜（关中农村特有的家具，长方形带有四条腿，直接摆放在地上，形同祭祀用的大鼎）旁的圈椅（太师椅）冷冰冰的说道。

强子有些尴尬的坐下，不过又随之起身，从口袋里掏出阿诗玛香烟给关父递了一根。

“不抽纸烟。”

关父根本就没接，而是从板柜上拿起烟斗叼在嘴上，绣着荷叶的黑色烟叶袋无意识的晃荡着。

“爸！”

关小雅嗔怒的叫到，然后跺着脚抓着奶奶的袖子，好像是寻求帮助一样。

“叔，听小雅说您打算栽种苹果，长武彬县哪边就有不少栽种的。”

强子绞尽脑汁想要缓解一下尴尬，自己这第一次登门见家长，决不能这么灰溜溜的回去，那也不是他的面子，于是就想着从其他方面打开突破口。

“嗯，整个关中平原几乎都能够种植苹果。”

这话题似乎引起了关父的一点兴趣。

“我听一个战友说起过，长武彬县哪边温差比咱们这里大，苹果在夜间会积累到足够的糖分，品质也远高于其他地方。”

“嗯……温差是会影响到果木的生长，长武彬县种植苹果的多不多？”

强子的话成功引起关父的兴趣，他出门一个多月，学的就是苹果栽培技术。

“嗯……听说挺多的，两个县城有百分之六十的土地都在种植苹果树，他们那里属于丘陵地带，好像还有国外的什么团队在当地考察过呢！”

“这我倒是没听说过，我去的是富平那边，主要栽种的是秦冠和富士，我打算各栽一半试试。”

“秦冠没有富士销路好，口感偏甜没有酸味，果肉很容易会面掉，也不耐运输……”

强子的确听战友说起过两种苹果的优劣性，所以说的也大体不差，不过听在关父耳里，就成了洪钟大吕，惊醒梦中人的金玉良言了，因为他有栽种一半秦冠的想法。

“小雅说你叫强子是吧？”

关父这才想起问女儿男朋友的名字了。

“是的叔，我叫庞军强，您叫我强子就行了，在家里爸妈都是这么叫的。”

“嗯嗯……好，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得赶紧去打个电话，让哪边不要起秦冠树苗了，小雅，一会赶紧去买菜准备做饭，中午留强子吃顿饭……”

关父兴冲冲的出门去打电话了，强子简直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这老头似乎只对苹果感兴趣，连自己宝贝女儿的大事都不管了。

关奶看着急匆匆出去的儿子，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强子，微不可查的点头，似乎很满意小伙子的表现。

此时最兴奋的应该就是关小雅了，她目睹男朋友用一个近乎无关的话题，成功引起生硬冷倔的父亲兴趣，似乎摆在俩人眼前最大的难题都被解决了。

“哥……你真棒，爱死你了！”

女孩兴奋的抓着强子的大手，小脸因兴奋而红扑扑的。

“嗯哼……”

关奶在门后嗯哼提醒了一下，农村老人的心里，这种平常的动作就有些过于亲昵了，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女被这货不知道湿.吻了多少次，怕是能抄起拐棍打人了。

“呀……婆，你咋还躲起来了。”

“呵呵……你婆一直都在，只是你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婆了，快去买菜吧，一会让强子跟你爸喝点，这事估计就能成了。”

关奶笑着说道，然后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出门了。

“你听见了，一会好好表现，这事问题就不大了！”

关小雅搂着强子的脖子鼓励。

“放心吧，一会准给他喝趴下！”

强子没心没肺的说道，此刻他也有点庆幸，幸亏自己知道点有关苹果的事，要不然还真的没法入了关父的眼。

“你要死啊，说的啥话……”